當鋪千金 第27頁

走在前頭的孫子逸差點左腳絆右腳,跌個五體投地,習武的他耳力特別靈敏,李夫人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傳到他耳里,他偷偷為自己喊冤,他哪里不安好心了,只不過心有所屬,看中她女兒罷了。

他打小就喜歡小小,想著長大了好拐她回孫家,要不是他一時犯了糊涂做錯事,原本把他視為小女婿的李家人哪會對他如此冷瀆,不知道現在他要花多少功夫才能重得他們的信任?

「娘,你放心,女兒機伶得很,不會給他機會的,倒是你小心點別著了他的道,他這人賊亮賊亮的。」李亞男一點也不想跟故人打交道,她覺得太過危險了,他身上有太多秘密。

他被追殺一事,她不問不表示她沒往心里擱,活了兩世人第一次殺人,還一口氣殺了四人,其實她不是不驚不懼,只是故作鎮定而已,唯恐被殺之人的同伴找上門,所以她有一段時間不出門,都是讓兩個丫鬟去打探外面的動靜,等確定風平浪靜了才敢外出。

「嗯,賊頭賊腦,一雙賊目……」

孫子逸偷偷听著李家母女有志一同的唾棄他,他都要淚奔了,他的人品真有差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嗎?

第八章確實心亂了(1)

「小友,你心亂了。」

一壺茶、一盤茶餅,頭頂點著戒疤的老和尚氣定神閑地聞著茶香,淡而清澈的香氣鑽入鼻翼,他神情愉悅的閉目輕啜,以舌尖感受茶的甘冽和回韻,微苦後甘。

入秋的茶樹葉脈粗大,不若早春的女敕芽,炒制成茶有種荒野大漠的粗獷,有點澀口,有點苦,但在口中含轉一下,一股醇香沖了出來,使茶湯多了一絲古樸味。

春茶清香甘甜,夏茶雅致回甘,秋茶沉厚味濃,不論哪一個時節制出的茶葉,都有它獨特的風味,教人愛不釋手,即使是佛也下凡來,不肯日曰阿彌陀佛。

啊!起風了。

風吹起絲絲發絲,如瀑似雲,黑亮得足以監人,李亞男面色凝重的低下頭,手中拿著一塊小方塊,用雕刀細細的刻出紋路,她的手很穩,刻劃出腦海中形形色色的圖樣。

「老和尚,你別吵了,刻壞了要你負責。」亂什麼亂,她好得很,和尚、道士才是危言聳听的亂源。

「呵呵,听你的語氣心浮氣躁,肯定心里有事,你靜不下心,所以來找老和尚沉澱心情。」小泵娘長大了,也有她不得不面對的煩惱,人生在世豈能無憂。

李亞男停下動作,抬頭看了悟了大師一眼。「老和尚,你有一百多歲了吧,其實你是妖精變的。」

「老衲今年七十七。」離百歲大限還遠得很,人生七十才開始,他也才過了七年。

「你什麼時候圓寂?」都一大把年紀了,恐怕活不長。

他不惱不怒,無驚無喜的品著茶湯。「該死的時候總會死,老衲還能活到看小友的兒子娶媳婦。」

李亞男一听,眉毛、眼楮、鼻子全皺在一塊。「你活這麼久不累嗎?徒子徒孫一個個比你早登西天極樂,被留下來的人會很寂寞,每天看著那些走來走去的光頭小和尚都覺得面目可憎。」

「我有佛祖。」佛在心中坐,心存常樂。

她鼻頭一擰,輕哼一聲,「泥塑的塑像能陪你多久?而且它不會普降甘霖,不會走下神壇跟你說我佛慈悲。」佛祖悟道去了,不管人間紅塵事。

「所以說小友你著相了,佛祖無所不在,就看你肯不肯相信。」她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卻從不停下來想一想她真正要的是什麼。

人老了難免回想過去,和尚也一樣,他猶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小泵娘時,她大約七、八歲,寺外下著大雨,她渾身濕答答地走進寺里,一雙清澈的大眼楮望著他,問道︰「佛祖在哪里?世上可有神?人死了該往何處去?」

他指著她胸口說︰「佛祖在這里。」

小泵娘冷嗤一聲,「和尚騙人,不老實,真有佛祖把袖叫出來見個面,袖能讓外面的雨即刻停了我就信。」

那一天,下了一夜的雨,小泵娘的家人找來了,帶她回家,雨還是繼續下著,讓他也懷疑世間是否真有佛祖。

從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的小友,時時考驗他的佛心,她就像上天派來磨練他心志的使者,讓他更堅定向佛。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還想著你登天的那一日,千萬千萬要留下遺言,交代你的徒子徒孫要把那幾棵茶樹留給我。」無利不趕早,她垂涎那幾棵茶樹己有多年。

世事無常,誰何時會死沒個定數,前兒個還在她眼前走動的乳娘,過了一夜就不動了,她在睡夢中去得平靜,人還不到四十三歲呢,比老和尚還年輕,這讓她有點無法接受,人怎麼能說去就去了呢?好歹留下話來,把後事交代清楚了再走。

因此她想到了老和尚,那一臉的褶子肯定很老了,若有人該壽終正寢也該是他走在前頭,她不趕緊把百年茶樹定下來就來不及了,頂多每年揉茶時在他墳頭奉上一杯清茶。

李亞男不喜歡生離死別,她覺得太悲傷,老和尚是她除了家人以外唯一放在心上的「親人」,她想提早告別,免得那一天到來她會承受不住。

「小友,它們已經是你的了。」寺里的僧人有誰不知她是茶樹的主人,她每年捐贈的香油錢有數千兩。

她還是不滿意。「沒有一紙契書或遺書為證,誰曉得你百年後的和尚徒兒會不會出爾反爾。」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連和尚也信不過?」小友的防心不是一般的重。

「你也說出家人,有個‘人’在就當不了神,人性是自私的,無可捉模,當你以為你了解了這個人,可他轉眼間又變成另一種面貌,讓人很是苦惱。」鏡中花,水中月,竭盡一生心力也踫不著。

「小友為感情事煩惱?」小泵娘的心事啊,無疑是自找的。

李亞男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差點弓著背跳起來,她齜牙咧嘴的道︰「老和尚別像得道高僧般神神叨叨的,你不適合當神棍,我就是腦子里轉的事多,一時想不明白而已。」

悟了大師笑著繼續泡茶,眼神充滿柔和的睿光。「听說老衲便是得道高僧,皇上老兒來請也能雲游去,神神叨叨的神棍老柄做不了,倒能一解你心中的迷惑。」

「我不听,別說教。」她任性地搖著頭,手里鋒利的雕刀再次刻起方形的木塊。

「其實你逃避的是你自己。」人過不了自己的坎,她就是想得太多才猶豫不決,要得太多反而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麼。

「我很好。」她能吃、能睡,能讓大哥認真的讀書,弟弟不再頑皮,而且她娘現在忙著兄長的婚事,暫時忘了招贅一事,她更是樂得清松。

「你若是真的很好,就不會面露愁色,想著該如何逃避。」她很聰明,但太過聰明的人往往會陷入自設的迷霧中,走不出來。

「嗟!老和尚還會看相。」不如出去擺個算命攤子。

「你的心不相信自己,因為自恃眼力過人的你看不清你最熟悉的人。」太過熟稔反而失去距離,無法以平常心看李亞男心口一跳,顯得煩躁,一片片木屑飛落在地,如同她紛亂的心。「老和尚,我看不懂他。」

「那是小友害怕了。」人不可能全無恐懼,只看隱藏得好不好,世人皆無懼了,世上無菩薩。

「害怕?」她不解的眨眨眼。

「你怕信任錯了人,對方用你的信任傷害了你。」她的結結得很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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