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笨透了!連他都看不過去。
「謝謝你送我過來。」她對他道謝。
他微蹙眉,奇怪自己為何心韻跳漏一拍。「我說過,只是順路。」
她又笑了,笑得更燦爛,鏡片後的眸璀亮閃爍。「知道了,Boss那就祝你周末愉快,我們下禮拜見。」
「嗯。」他目送她下車,倩影如蝶,輕盈地飛進一棟公寓大樓。
清睿的瞳光鎮定那倩影,直到她在視界完全淡逸,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彷佛自己是個父親,送自己初初長成的女兒跟男友約會。
看著她穿得漂漂亮亮,盡情展現女人的風采,他很得意,很為她高興,卻也不禁有些擔憂,復雜的情緒在胸臆纏結。
最好那小子懂得珍惜她,最好別對她無禮,最好平平安安地把她送回家,否則……
否則怎樣?
一念及此,嚴琛驀地凜神。
他能怎樣?難不成將那男人痛扁一頓嗎?關他什麼事?
凌銳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他長長吐息,將背脊埋進椅背,望著車窗外蒙蒙細雨。思緒悠悠地墜入時間的洪流——一
***
「所以呢?你想怎樣?殺了我們嗎?」
多年以前,曾經有個女人這樣問他,似笑非笑地揚著眉角,紅潤如櫻桃的唇噙著明明白白的挑釁。
她是薛燦心,他的女朋友。
他是在出國念書時認識她的,當時兩人都愛沖浪,在海灘偶然相遇,迸出火花,談起甜蜜蜜的戀愛。
她愛撒嬌,他也盡量讓著她,她不準他多看別的女人一眼,他便不看,要他幫忙寫報告,他義不容辭。
兩人在國外如膠似漆,回台灣後,因為工作緣故,他漸漸地撥不出太多時間陪她,她頗有微詞。
有段時間,兩人陷入冷戰,她故意不理他,他也硬著脾氣不肯低頭。
直到某個雨天。
那天,春雨無邊地下著,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哀愁中,他在會議室接到她的電話。
「下雨了。」她說。
「嗯,我看到了,怎樣?」即便正與客戶開會,他仍是跟對方致歉,躲到角落與女友對話。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嗎?我喜歡雨天。」
「我記得。」
「你要來接我嗎?」
「接你?你在哪里?」她不可能在外頭淋雨吧?她雖然喜愛雨天,卻從不淋雨,怕城市的酸雨傷害她柔細的發質。
「在家。」
「在家?」他愕然,那干麼要他去接?「我正在跟客戶開會,晚上再過去——」
「我要你現在過來,我想你帶一把傘來接我。」
她說過,如果在雨天,有個男人為她撐把傘,她會覺得很浪漫。
意思是要他去實現那樣的浪漫嗎?
他嘆息。「別鬧了,燦心,我們不是說好了明天去沖浪?我早上會去接你……」
「你要不現在過來,不然就別過來了!」她賭氣。
他蹙眉,眼看客戶開始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迅速判斷自己不該因私情妨礙公事。「我開完會再去找你。」
語落,他不由分說地掛電話,沒想到這一掛,斷的是兩人之間愛情的聯系。
那天晚上,他去她家拜訪,她不在。
「小姐出國旅行了。」佣人告訴他。
他訝異。「出國?去哪里?」
「她說要去美國找朋友,傍晚臨時訂的機票,現在應該到機場了。」
他立刻打她手機,已關機,他留言,她不回。
他惱了,狠下心不理,埋首工作。
兩個星期後,她回國,兩人在一場社交宴會上巧遇,結束冷戰,重修舊好。
他後來才知道,原來從那時候,她已開始在兩個男人之間劈腿,她在默默地比較審核,究竟該將誰踢出局。
而他,便是出局的那一位。
或者該說,是因為他偶然撞見她和另一個男人在夜店前激吻,她不得不對他攤牌。
令他痛心的是,那男人竟是他一向最疼愛的親弟弟,嚴飛。
他親愛的女朋友在兩個男人之間劈腿,而他弟弟竟也願意配合她,在他面前演戲。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阿飛?」他質問。
「那天下雨,我遇到他,他為我撐起一把傘。」燦心回答得很干脆。
嚴飛則是頻頻道歉。「對不起,哥,我真的很抱歉,我承認我暗戀燦心很久了,我控制不住自己!」
因為愛的風暴難以抵擋,所以嚴飛選擇背叛親情,背叛自己最尊敬的兄長。
他發狂了,這雙重的背叛激怒了他,從小到大,他初次完全無法掌控情緒。
「我不會原諒你們的!永遠不會!」
「所以呢?你想怎樣?殺了我們嗎?」燦心竟還挑釁他。
他狂怒地瞪她,如一頭負傷的野獸失控地咆哮。「如果可能,我會!我會殺了你們兩個!」
他對自己的弟弟和女友撂下狠話。
孰料隔天清晨,他便接到噩耗,他們倆在夜店狂歡後,酒醉駕駛,出了車禍。
送醫急救後,燦心不治死亡,嚴飛也受重傷,差點必須鋸掉一條腿,勉強保住性命,卻因此失去摯愛,整個人失魂落魄。
是他的錯嗎?
若是當時,他選擇的是原諒,而不是惡毒地怒斥,命運的轉輪是否就會轉向不同的方向?
「是你跟我殺死了燦心!」嚴飛要他擔起共同的罪業。
而他,看著瀕臨崩潰的弟弟,無可反駁。
一場車禍,令他同時失去兩個重要的人。
從那之後,他的生活便只是單調無趣的煉獄,日復一日,消磨他神魂。
他從此不懂得快樂——
***
雨還在下。
雨勢逐漸激烈,雨滴如墜落的流星,重重敲擊車窗玻璃,在嚴琛耳畔織成一首磅礡的交響樂。
他回過神,驚覺自己竟在原地出神了將近十分鐘。
他驀地收攏眉宇,對自己感到不滿,許久以前,他便警告自己回憶無益,不許困在過去走不出來。
他必須前進,也只能前進。
他發動引擎,回轉方向盤,車輪向前順暢地滑行,他下意識地拾眸瞥後視鏡,車身後,是一簾茫茫雨霧,有一道身影搖晃。
那是誰?
他乍然瞠目,驚覺那道影子似曾相識,仿佛就是……
韋彤?
嚴琛急忙倒車,停在她身邊,開門下車。只見她在大雨里倉惶四顧,如驟失方向的驚蝶。
「你怎麼了?」他焦灼。
她听聞他的嗓音,茫然回眸,眼神的焦距卻不在他身上,她仿佛認不出他是誰,又或者心神震蕩太劇烈,一時安定不了。
「周韋彤,你還好吧?」他關懷地問,展臂想扶她,她卻忽然甩開他,放聲尖叫,淒厲的聲嗓在空中回蕩。
他驚駭,怔忡地望她。
她聲嘶力竭地尖喊,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他听出那連綿不絕的吶喊蘊藏著無限哀憤。
然後,哀憤漸漸淡了,只余悲傷的低吟,與淅瀝的雨聲相互合唱。
她蹲,螓首埋進雙腿之間,將自己蜷縮在某個憂郁的時空里,不願面對任何人。
他無法接近她,一時不知所措,半晌,他心念一動,從後車廂取出一把大傘。
傘面撐開,他握著傘柄,默默地站在她身畔,為她遮去一片淒風苦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是哀惋的百年,她終于揚起淚痕交錯的容顏,蒼白的唇瓣輕顫。
他心弦一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憂傷地咬唇,良久,正欲開口,一個男人忽然慌慌張張地追出來,左顧右盼。
「韋彤、韋彤!」
她听見他的叫喚,悚然站直身軀。
「太好了!你還在——」男人急奔過來,試著踫觸她。
「別過來!」她靈巧地閃身,躲到嚴琛身後。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會小鳥依人地藏在他後頭,一手還抓著他衣袖。
「你是誰?」男人見狀,敵意地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