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恍然大悟,不免憂心忡忡了起來。
萬一他發現她除了帶一本「東家祖傳一十八套大菜」食譜外,連菜都不知道怎麼切、雞鴨不知道怎麼剁,到時候……
她脖子突然一陣發涼。
「不過東姑娘妳也挺了不起的嘛。」話題一轉,盧御廚忍不住咧嘴一笑。
「我?」她一愣。
「對啊,想不到妳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是東家酒樓的新掌勺,真有妳的。而且今兒妳熬的那鍋湯我也喝了,果然美味得緊哪!」盧御廚一臉回味無窮的模樣。「我做了幾十年的料理,做夢都沒想過原來還能這麼混搭菜肴,而且滋味居然鮮美得令人咂舌難忘。」
「呵呵呵……盧大叔,您客氣了。」東施施心虛的連連干笑。
那是踫巧,踫巧的。
午後時分。
駱揚高大頎長的身影佇立在桌台前,修長大手穩健地扶住一只圓整紋清西瓜,另一手持銳利短刃,自頂端刻下一圈鋸齒狀並取作蓋,去瓜瓤,然後在翠綠瓜皮上雕出了一只只白色靈鶴,或臥或立于卍字古松流雲之間,寓意松鶴延年、萬壽無疆。
那絕妙精奇的雕花動作快得令人來不及眨眼,那只碩大碧綠的西瓜在下一瞬間已浸入沸水,尚未四分之一盞茶辰光便離水取出,旋即將它放在冷水中取涼。
接著他伸手抄起一只光淨鮮美肥女敕的母雞,斬去腳,沿背脊剖開,斬斷脊頸骨,入清水燒沸,去浮沫,續燒須臾取出洗淨,再入原鍋用小火燒至八分熟。
四周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屏氣凝神。
但見駱揚姿態曼妙如行雲流水,又有如大書法家臨摹落筆揮灑自如,修長好看的靈巧十指運箸將雞取出放入大蓋碗。
湯中加入三小撮北海淨鹽,淋紹興酒澆沸,去浮沫,將湯倒入雞碗,加入蔥結、姜片,上蒸籠至雞酥爛,然後揀去蔥姜,將雞及湯置入西瓜盅,置蒸籠中旺火蒸煮片刻,最後取出穩穩擺設于鵝黃色釉彩瓷燒大盤上。
一時間,碧綠鵝黃相映成趣,那西瓜盅飄出清淡雋永卻令人垂涎難禁的芳香來。
「進上。」駱揚吩咐道。
「是。」自有手下人恭恭敬敬端出去了。
「哇,看起來真好吃。」東施施在一旁看得眼都直了,直到最後一刻,不禁歡呼鼓掌叫好。「了不起!贊啦!」
駱揚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問︰「東姑娘,妳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我──對喔。」她愣了愣,隨即甜甜笑了起來,二話不說掏出懷里藏著的東家一十八套大菜食譜。「我忘了應該先把這個交給總御廚長。」
「我說過,東姑娘自留著。」他警戒地盯著那本彷佛沾了蠍毒的食譜,敬而遠之。「一個半月後,東姑娘只要將東家一十八套大菜呈上給萬歲爺試菜即可,我御膳房只是名義上從旁協辦,虛領個頭餃罷了,並無意掠妳東家功勞。」
「不不不,我們東家酒樓小小的,能力少少的,就算有祖傳食譜,可論起廚技,哪比得上號稱料理界一哥的您呢?正所謂寶劍贈美人,食譜贈大廚,」她恭敬雙手奉上食譜,小圓臉堆滿笑意。「就請總御廚長收下吧。」
禮多必詐。
駱揚眼底閃過一抹戒慎之色,依然負手不動如山。「東姑娘不必再多言了,東家祖傳食譜我是不會收的,也完全沒有收下的理由。如果東姑娘真要這麼客氣,那麼就請妳明日開始動手將一十八套喜宴大菜料理出來,若當真有需要增減之處,駱某必當略盡綿薄之力。」
「呃……」她面有難色。
「有什麼問題嗎?」
「是有那麼……」東施施以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個小小距離,笑得靦?。「一點點。」
他微微抬眉,詢問的看著她。
她張嘴欲言,再看著好奇望來的眾多御廚目光……忙閉上嘴巴,對他使眼色,比了比外頭。
這小妮子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不過駱揚還是轉身走出內膳房,走入外頭宜人的春日里。
東施施現在才注意到,步下內膳房那數十階氣派的階梯,放眼望去可見大片鋪得整整齊齊的青石板地,兩旁遍植著常綠不凋的郁郁松樹,雖然沒有花紅柳綠、如煙似霞的美景,卻別有一番清新颯爽氣息。
她看著靜靜佇立在松樹下,那負著手,身形挺拔昂藏的男子,不知怎地,突然有些莫名心慌,口干舌燥起來。
啊,肯定是他那副深不可測的表情害的。
每次當他像那樣盯著她的時候,她就會開始心虛不安,好像隨時會被他灼灼目光給射出個大洞來,所有內心的秘密就會全跑出來見人。
而且她非常確信一個男人如果長得比女孩兒家還要好看……幾乎是違法的。
瞧,那深邃的雙眼,挺直的鼻梁,形狀美好迷人的嘴唇,漂亮卻英氣勃勃的臉龐輪廓……跟他相比,她活月兌月兌是顆發育未完全的蘿卜嬰。
對啦,一定就是對他的「美色」自慚形穢,所以她才會有這麼別扭奇怪的感覺。
東施施吁了一口氣,頰畔那朵小小梨窩隨著笑意倏現。
「東姑娘,現在可以說了吧?」駱揚被她盯得渾身發毛,強忍住伸出指頭戳戳她額頭的警告動作。
「呃,啊,對!」她這才醒覺,一本正經地道︰「是這樣的,實不相瞞,我雖然是東家新掌勺,可是尋常不輕易出手,因為我這人怪癖特多,潔癖更是嚴重到令人發指,連我爹都受不了──」
「妳究竟想說什麼?」他不耐地以腳尖點地。
再這麼曲里拐彎的繞圈圈說下去,天都黑了,他還來得及備膳嗎?
「我是想要同貴單位──」她睜大雙眼,充滿期盼,「建教合作。」
……她說的是哪一國的鬼話?
許是看出他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東施施不敢再拖拖拉拉,趕緊堆著笑臉解釋道︰「就是我把東家祖傳一十八套大菜委托給總御廚您做,我在一旁技術指導,您覺得如何?」
「技、術、指、導?」他面無表情的吐出四個字。
「對呀!」東施施很高興自己終于說出來了,也無暇注意到他臉色不對勁,歡天喜地道︰「我負責提供食譜及口頭傳授,但是不動刀不動勺──」
「那妳到底來干什麼的?」他毫不客氣地質問。
「就……技術指導……」瞥見他殺人似的眼神,她不禁心驚肉跳,越講越小聲,「那個……互相合作……」
「妳吃屎長大的嗎?」
她猛然捂住雙耳,不敢置信地驚喘。「總御廚長?」
從那麼英俊的人嘴里說出屎啊尿啊的骯髒話,真是烹琴煮鶴、暴殄天物,超級不搭啊!
「我給妳兩條路,一是明天給我拿刀切菜掌勺翻炒,二──」駱揚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一下。「滾出我的御膳房!」
東施施忍不住瑟縮了下。喔唷,總御廚長發起飆來,火力真是強大。
……那也就表示建教合作一事泡湯了嗎?
小知軒前院花園內,小涼亭挽一乘夜風清涼,小池塘映一彎月色如霜。
沐浴餅後的東施施懶得再梳綰起發,只讓小紅綁了條長長的烏黑大辮子披在背後,抬了張太師椅墊著個繡褥,抱著一小壇子吳州芝麻片喀啦喀啦地吃將起來。
「小姐,外頭夜涼,妳要不要多披件衣裳?」
「不要,」她悶悶地塞了一大塊芝麻片進嘴里,咿唔不清地道︰「烏稀奇返罩……」
「啊?」小紅一呆。
待咽下滿嘴食物,東施施才嘆了口氣。「我心情煩躁,正愁不夠涼爽消火,又哪里會覺得熱呢?」
「是誰惹小姐心煩了?」小紅替她斟了杯茶,不解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