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照入窗,輕輕淺淺地映落在她小巧圓潤的熟睡臉龐上。駱揚唇畔的微笑不自覺地蕩漾了起來,久久不散……
第二天晚上,又是一堆蘿卜。
第三天晚上,還是一堆蘿卜。
第四天晚上……
「師父,拜托可不可以換一樣東西切啊?」東施施一張小臉苦成一團,望著那堆蘿卜就腳軟。「只要不是蘿卜,要我切什麼都行!」
「我不是那種不能商量的人,所以!」駱揚嘴角浮起一抹邪惡的微笑,大掌揉了揉她的頭。「沒問題,明兒就改切點別的。」
「謝謝師父!」她小臉登時亮了起來,也不敢抗議他揉亂了她的頭發,滿眼感激涕零。「只要不是蘿卜就好了,謝謝,謝謝。」
可是到第五天晚上,東施施才一踏進內膳房,看見他指的待切物品,馬上就後悔了。
「不要逼我……拜托……求求你……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她一手握著菜刀,一手死命扳捏著水缸邊緣,握刀的小手抖得如風中秋葉。
「妳不是想改切點別的嗎?」抱臂佇立在一旁等待著的駱揚強忍翻白眼的沖動,耐著性子道︰「而且不就是叫妳殺條魚,又不是叫妳去殺人,抖什麼抖?」
「可可可……牠牠牠是活的……」
而且那天晚上她才對這條大草魚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慨心緒訴過衷情,今天卻要對牠翻臉不認魚地刀刃相向!
她滿臉掙扎懇求地望著他,「我真的下不了手。」
「妳吃素嗎?」他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呃,不吃。」她搖搖頭。
他一點頭,「好,那可以繼續了。」
「等一下,如果我從現在起改吃素,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殺魚了?」她臉上燃起希冀之色。
「來不及了。」他獰笑道。
「那那那……那我再去切蘿卜,你這次要我切幾千幾百條都行,就是不要逼我去殺那條魚啦,拜托!」她死巴著水缸邊,放聲尖叫,「拜托拜托拜托……」
「行了行了行了!」他耳朵差點被震聾。「不殺魚,可以了吧?拜托妳不要再尖叫了。」再被她這樣叫下去,全皇宮都給她吵醒了,到時候若是驚動了皇上,還不知死的是魚還是人呢。
「吁……」東施施松了一大口氣,臉上浮現滿滿的戚激。「謝謝,師父,你真是大好人。」
「現在又知道要拍馬屁了?」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呵呵呵。」她訕訕然地笑。
駱揚苦惱的揉了揉眉心,揮揮手道︰「算了,看來要訓練妳從基本功開始學習,時間絕對不夠,那刀工洗切方面就由我代替好了。對了,妳東家的祖傳食譜呢?」
「在這里!」東施施如釋重負地笑了,趕緊掏出隨身攜帶的祖傳食譜,滿面討好的說︰「哎喲,師父,你早想開就對了嘛,靠我是濟不了事的啦。來來來,我們東家祖傳十八套大菜的秘技都在這兒,你只管拿去用,千萬不要客氣……那我可以去睡覺了吧?」
「慢!」見她要往外溜,駱揚及時拎住她的衣領,皮笑肉不笑的問;「妳要去哪里?」
「既然是師父你出馬,這里自然就沒有我的事了……」她縮了縮脖子,怯怯地望著他,越講越心虛,「不對嗎?」
「妳想得美。」他二話不說就將她押在自己身邊,重重哼了一聲。「妳,打開食譜第一頁,我從第一道開始教妳。」
「啊?」她那張臉瞬間像活月兌月兌吞了黃連般發苦。
「我瞧瞧第一道是什麼,嗯,‘佳偶天成’湯……」他左手像押犯人似地穩穩掌握著她的頸項、右手指尖輕敲著食譜上的字眼。「這名字不錯,有點意思……以上好雪玉脆藕為底,熬出清甜滋味,再以天麻數片、艷紅枸杞子少許,取其藥香與滋補功效……」
听他這麼一念,東施施也忍不住興奮激動了起來。
「說起我們東家這道前湯呀,那真是好喝得不得了呢!」她一改方才的頹態,開心地解說著,「里頭還加了軟軟滑滑的豆腐,海味十足的蛤蜊,滋味鮮甜清脆的竹笙和新鮮草話,只要喝了這湯啊,馬上胃口大開,後頭就算有上百道菜也都吃得下了。」他低頭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排紅小臉蛋!這丫頭,聞煮色變,說到吃倒是比誰都要來勁啊!
駱揚心底滋味復雜極了,真不知該惱該氣還是該笑好?
他實在希望她能夠爭氣點,不只是為了東家,也是為了她自己。
「不錯,前湯的意義就在于清喉潤口開脾,這道‘佳偶天成’還算頗為適宜。」他點點頭,「好,妳開始煮吧。」
「我?」東施施滿滿的興奮瞬間消失,神情陡然一僵。
「有什麼問題嗎?」又來了,他不禁有些不悅。「這道湯的工序簡單,並不難煮。」
「我不會。」她吞了口口水,兩手像是有千斤般沉甸甸的,連抬也抬不起來。
「我……真的不會……我沒有辦法動勺。」
駱揚臉色微沉,「怎麼不能動勺?妳那一日明明就煮了一品轉運鍋,什麼叫作不會?不能?」
「那天不一樣。」那些都是御廚們煮的,絕不會有問題,她這才放心攪和在一起的。
「有什麼不一樣?」她分明就是懶。駱揚心頭怒火隱隱竄動,既不解她為何百般推托,又氣惱她根本就是偷懶不受教。
世上有哪個人是一出生就會諸種技藝的?
沒有會不會,只有肯不肯、努不努力的問題。
如果有心,沒有什麼是學不來、做不了的;可她自從踏進宮來,口口聲聲,最常說的三句話就是!我不會、我不懂、我不能。
他身為總御廚長,都已放下姿態,不借耗費夜晚原可休憩的時間,就為了要教她成材,能夠憑自己的實力為她東家爭一口氣,奪下這份天大彩頭,可是她還努力不到幾天就全盤放棄……
那麼他這些天來究竟為她擔什麼心?傷什麼神?
他深深憤怒了起來。
「我再問妳一次,」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緊繃,「妳煮不煮?」
「……對不起。」她愧疚的低下頭,「我真的不會。」
「我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不戰而敗的逃兵!」他的聲音因怒氣而凌厲,冷冷盯著她,「不要以為妳是女人我就不忍心罵妳!」
「我不是因為!」她猛然抬頭,臉色有些蒼白,張嘴欲解釋。
「妳除了說‘我不會’這三個字外,妳還會什麼?」他怒哼一聲。「還是妳覺得東家酒樓的生死不足令妳牽掛?或是公主的婚宴只是一場兒戲?二個天大的笑話?」
不,不是的……她不是這樣的……
東施施有些嚇壞了,驚悸地望著他。
「但凡女子為何總被男子看輕?」駱揚冷冷一笑,疾言厲色痛斥道︰「就是因為世上有妳這種裝笨裝傻裝無辜的女人,不努力發掘自己的實力長才,不創造自己身而為人的價值,鎮日就是當那賴在家里混吃等死的米蟲,從父家嫁到夫家,巴望從備受寵愛的千金身分變成安享富貴的大少女乃女乃!就是像妳這種人,污饑了女子的好名聲!」
東施施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在他眼里,她竟是這麼不堪的人嗎?
「如果妳想毀了自己和東家酒樓,請便。」她備受打擊的悲慘模樣令他呼吸一窒,胸口莫名絞痛了起來,但他硬生生揮去這該死的憐惜感,眼神越發盛怒而冰冷?「但是不要拖累我御膳房辛勤煮食備膳的一干人等。妳若認為我是蓄意刁難妳,那好,明日一早我替妳稟明路公公,就說我御膳房能力不足,沒有資格協助妳東家酒樓襄辦公主婚宴,請妳東家酒樓另擇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