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一聲不吭地,赫爾拾起了地上被沖刷得慘不忍睹的鈔票。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塊干淨卻也濕透了的手帕,草草擦拭了一下上面的污漬,遞給女郎。他蹙著眉,一言不發。
女郎看了看那堆錢,又看了看赫爾嚴峻的臉色,終于笑了笑,接了過來。
「呼……」赫爾松了一口氣,終于完成任務了,現在他總算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人了。他興高采烈地拔腿欲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叫住了他。
「先生,請問用這些錢可以租到哪里的旅館?」
完了,他又泥足深陷了。
赫爾認命地回過頭,對那女郎說︰「看來今天我和你是死死地糾纏在一起了,走吧。」
女郎疑惑地側了側腦袋,那神情很無邪。
赫爾已經氣不起來了,「我帶你去找旅館,走吧。」他向女郎招了招手。
矜持的表情再次在女郎臉上浮現出來。她又想了想,才微笑著點了點頭,優雅而傲然地走進了赫爾手中雨傘的保護圈內。
怎麼好像女王陛下駕臨一般?赫爾暗地里搖著頭。他發現自己已經漸漸習慣了,反正,在這個女孩面前,他就是僕人而已。
女郎抱著小提琴盒,默默地跟著赫爾走。她饒有興致地觀賞著佛羅倫薩獨特的建築,小小的腦袋東張西望,可是,卻很莊嚴。這情景……真有些好笑。赫爾偷偷看著女郎的側臉,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女郎聞聲扭過頭來,藍綠色的眼楮投射到赫爾的臉上,里面有一個小小的問號。
你的樣子就好像是女王出巡一樣——啊,不,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衣的女裝版。赫爾在心里想著,好不容易才忍著,沒有說出來。可是,一張俊俏的臉龐卻憋得發紅,喉嚨里發出了壓抑的笑聲。
他趕緊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佛羅倫薩有吸引力吧?我看你剛才看得目不轉楮的。」
女郎笑了笑,微微頷首。
又是一個女王陛下的表情。赫爾搖了搖頭,自嘲地說︰「看來我成了你的貼身男僕了。」
「我沒有貼身男僕,以前倒是有貼身女僕。」女郎不緊不慢地說。
赫爾愣了兩秒鐘,然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哈哈,我都被你損成女人了。想不到,你也會一本正經地開玩笑。這樣最好了,整天板著臉,保持著蒙娜麗莎式的微笑,對身體不好。」
女郎也愣了愣,「我沒開玩笑啊。」
那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像女人,還是說她以前真的有貼身女僕?赫爾張大了嘴巴。
「那好吧,就讓我這個僕人盡責到底,幫你提琴盒吧。」赫爾故作騎士風範地向女郎伸出了手。
女郎非但沒有把琴盒交給他,反而把小提琴抱得更緊了些。
當我是什麼人了?我才沒空打你小提琴的主意呢!我只是看你瘦瘦小小的抱著琴盒走路不方便而已。我是好心耶……赫爾不悅地想。這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有孿生妹妹梅斯的伶牙俐齒,好諷刺那女郎幾句——誰叫她有眼無珠?不過,赫爾就是赫爾。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不悅地拖著腳步走著——他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段折磨人的「雨中漫步」。
「到了,就是這里!」悶著頭走了一會兒,赫爾終于打破了沉默。他稍稍舉高了些雨傘,讓女郎看清楚眼前的旅館。
女郎上下打量著旅館並不十分豪華的店門,眼里滿是審視的意味。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不過,赫爾就是感到她不是十分的滿意。
有什麼好不滿的?赫爾蹙著眉,不高興地等著女郎表態。這家旅館在赫爾家附近,價錢挺公道的,而且非常整潔,員工讓人感到賓至如歸……還有什麼好挑剔的?難道以她手中的錢,想住五星級大酒店不成?
「為什麼不進去?有什麼問題嗎?」期期艾艾地,女郎說話了。
「哈?我還以為你覺得這家旅館不值得您大駕光臨呢!」赫爾說了句刻薄話。
「外面的確不怎麼樣,不過,既然是先生推薦的……」女郎禮貌地一笑。
「喔,我從僕人升級到先生了。」赫爾夸張地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
女郎微笑著,臉上露出寬容的神色。赫爾有了自討沒趣的感覺,「唉,怎麼今天我從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變成了打諢插科的跳梁小丑了?」頓時,深深的自卑感在他心底涌動著。他不再說什麼,徑直走向總台,為女郎辦入住手續。
女郎端莊地坐在旅館大堂的沙發上,雙腿並攏,嫻靜而優雅地微微側著。在設計簡約的旅館大堂,她顯得分外地耀眼。一個明顯喝了酒,面頰有些浮腫的男人歪歪倒倒地湊近她坐下。女郎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忍耐而禮貌地沒有拂袖而去,只是稍稍向里面挪了挪。
「小妞,挪什麼啊,我靠著你坐,是我看得起你!」醉酒男人哈哈大笑,酒氣噴在了女郎臉上。
「無禮!」女郎憤怒地叫了起來,「嗖」地站了起來,向門外走了過去。
正在忙著替女郎登記的赫爾冷不丁听見她尖銳的聲音,打了個寒戰。又怎麼了?他回過頭,只見女郎大步向門外走,一個醉漢在她身後傻乎乎地笑著——發生了什麼事?一目了然。
他嘆了口氣,追了過去,「你發什麼脾氣啊,誰都看得出來,那家伙喝醉了。不文雅的舉動肯定會有啦,你住里面,把房門一關,不就得了,犯不著為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啊……」
「這家旅館也算不錯?!」女郎鄙夷地撇了撇嘴巴,「凡是有水平的酒店,遇上這樣的客人馬上就會處理的,還能讓他到處亂晃,騷擾其他人?」
「小姐!」赫爾大叫了起來,那聲音听起來如同打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你需要那麼高的享受,就應該到六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問題是你進去的時候要先看看兜里的錢到底夠不夠!」
女郎停住了腳步,直直地望著氣急敗壞的赫爾,藍綠色的眼楮射出冷冷的氣憤。她以最大的涵養,隱忍地說道︰「這里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我當然要走啦!我又不是你的貼身男僕!」赫爾突兀地把手里的雨傘塞到女郎手里。
女郎本能地沒有接。
「拿著啊!」赫爾沒好氣地大聲教訓著她,「反正我該給你的都給你了,我身為男士該盡的義務都盡了,以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你愛住哪里就去哪里好了。」
硬把傘塞進女郎手里,赫爾迎著寒冷的夜風,快步投入到了雨夜中。一頭黑亮的卷發在腦後晃蕩著,看上去頗有些「怒發沖冠」的樣子。
女郎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中向下淌著水的雨傘,頭一次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赫爾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家,哆哆嗦嗦地掏出鑰匙,打開了他位于公寓頂層的房間。赫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冷死人了!他縮了縮脖子。鞋子里灌滿了水,現在他的雙腳像踩在冰窟里一樣,凍得快沒有知覺了。他直奔浴室而去,快速月兌下濕衣服,打開了蓮蓬頭,熱乎乎的水柱灑在了他冰冷的軀體上,他愜意地閉上了眼楮。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赫爾感嘆地自言自語。他真想不通,自己干嗎忙不迭地去幫助那孤獨的女郎,人家都慢悠悠的,他赫爾‧貝蒂尼跑去瞎攙和什麼哪。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他苦惱地搖著頭。如果今天狼狽的樣子讓他的妹妹梅斯知道了,一定笑得牙齒都酸。不知道多少次了,梅斯總是教訓只比她大幾分鐘的大哥︰少管別人的事,說不定人家還不願意他摻上一腳呢。可是,赫爾就是個當老好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