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蘇 第9頁

榜蕾絲雙目微合,稍稍側著頭,弓和弦在她的素手之間激烈地踫撞著、摩擦著,激動悠揚的音樂仿佛是從她身體內部迸發出來一般。下午的陽光溫柔地灑在了她淺金色的長發上,她今天沒有把長發扎起來,而是任由它們披散在腦後,隨著音樂有節奏地跳舞。她依然穿著昨天赫爾見過的那件黑色風衣,金色的日光下,涼台上郁郁蔥蔥的綠色植物中,她自如地拉著小提琴,如同一個裹著魔法袍的金色精靈,毫不吝嗇地隨琴音拋灑著她的魔法——感動人心的力量。

赫爾呆呆地望著格蕾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無法把眼前這個熱情洋溢的小提琴手和昨晚那個矜持高貴的淑女聯系起來。內斂的她到底是從哪里爆發出來的激情?他困惑了。驀地,他腦子里靈光一現,也許,這個才是真正的她?那個舉止完美、禮數周全的淑女只是裹在她身上的一層外衣?

榜蕾絲全身仿佛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看著看著,不知午後的陽光刺眼,還是格蕾絲身上的光芒耀眼,赫爾眯起了眼楮。恍惚間,他與格蕾絲的距離好像被音樂拉近了些。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赫爾緩緩地走到格蕾絲跟前,靜靜地矗立著,凝視著她。毫無預兆地,她雙眼「騰」地睜開了。赫爾又看見了格蕾絲眼中那廣袤神秘的藍綠色。

第4章(1)

「啊!」猛然看見赫爾,格蕾絲嚇了一跳。

「嗨!」赫爾親熱地打了個招呼。

「我……我馬上就走了,不過,這個涼台實在太美了,剛才我忍不住上來拉了一會兒琴……」格蕾絲有些慌亂,她不願意讓人以為她賴皮不走,尤其是赫爾。

赫爾擺了擺手,「剛才你拉的那華彩樂段難度很大啊!是……亞尼普尼?」他艱難地吐出一個詞。

榜蕾絲笑了,她撥了撥垂到面頰上的發絲,「是普尼亞尼協奏曲。」

「喔。」赫爾的臉紅了。

榜蕾絲抿著嘴,因為用心拉琴而微微冒著汗的白皙臉龐泛著健康的粉紅色,「用不著不好意思,反正四個字你都說對了,只不過順序有些細微的變化而已。」

想不到格蕾絲也會開玩笑。赫爾怔了一下。

「我……我馬上就走。」格蕾絲把提琴收拾了起來。

「格蕾絲!」赫爾冷不丁地叫了一聲。

「嗯?」格蕾絲揚起了頭。

那雙藍綠色的眼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你……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赫爾審慎地問。

榜蕾絲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我是離家了,不過,沒有出走。我總是會回去的,無論我到了多遠的地方,我都必須回家——這是我的責任。」她幽幽地望著遠處。

「那你來佛羅倫薩干嗎?全身上下沒有一塊錢,更沒有行李,只有小提琴。」赫爾直截了當地問著,為了他即將做的事情,這些問題他必須弄清楚。

「我坐飛機在這里轉機,在機場上我忽然很想嘗試一下在佛羅倫薩的街頭拉小提琴的滋味……嗯,我還想嘗嘗意大利的甜品提拉米蘇,所以,我就從機場出來了,一下子忘了拿行李。」她吐了吐舌頭,「不過就算我想拿也拿不到,我的行李箱是直接送到目的地的,只有我的小提琴除外。」

炳?有這樣的人嗎?赫爾雙目發直。為了吃甜品和拉街頭小提琴,就傻乎乎地跑出來了,居然還忘了行李!她大腦里一定有一根神經松動了。

「這些植物都是你種的嗎?」赫爾發呆間,听見了格蕾絲文雅的聲音。

「是啊。」他不無自豪地環視著涼台上郁郁蔥蔥的植物。這些可都是他的心血結晶喔。

「這是什麼?很好看。」格蕾絲指著為數最多的一種植物問。赫爾用這種植物環繞著整個涼台。

「這是杜鵑花。現在它們還不算漂亮呢!在我家鄉羅馬的西班牙台階上,每到三四月,到處都是紅色、粉紅色、淡紫色的杜鵑花,美麗極了。不過,我涼台上的出品也不差啊。如果你等到……」

赫爾停住了。

榜蕾絲凝視著遠方,明亮的大眼楮里,藍色是寂寞,綠色是孤單。她不可能等到杜鵑花開的時分了,她馬上就要走了。

「留下吧。」驀地,赫爾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在午後的涼台上響了起來。

「啊?」格蕾絲愕然地望著赫爾。眼中寂寞孤單的神色瞬間融化在柔和的眼波中。

「留下吧,願意留到杜鵑花開才走也行,在街頭拉夠了小提琴,吃膩了提拉米蘇再走也可以,至于在我家里的食宿費用,暫時算我的吧,以後你回家帶上了錢再還給我也不遲——如果你不是離家出走的就行。我可不想以後背一個拐帶少女的罪名。」赫爾俏皮地聳了聳肩。

榜蕾絲呆呆地看著赫爾。在他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灑月兌臉孔上,她看見了溫文體貼的微笑。

他是一個好人。真真正正的好人。

榜蕾絲感激地笑了。這個微笑會讓蒙娜麗莎嫉妒的,與以往矜持冷靜的笑容不同,這是赫爾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明媚、最真誠的微笑。

「我不是少女了,我已經二十一歲,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格蕾絲輕輕地說。風撩撥起她金色的長發,好像在揭開一首新的詩篇。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的家人?」赫爾有些遲疑。剛才他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一下子就邀請格蕾絲在家里住下去。現在冷靜下來,他不禁想到,這會不會太草率了?萬一格蕾絲的家人跑來興師問罪怎麼辦?

「嗯,我會寫信向他們報平安的,不過我不會告訴他們我住在你這兒——我怕你麻煩,」格蕾絲笑笑,「我爸爸的脾氣不太好。」

赫爾的頭皮發麻了。一個火爆十足的父親知道他的女兒在一個單身男人家里住著——這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你是不是反悔了?」格蕾絲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聰慧地注視著赫爾的神色。

「唉……你下去馬上給我寫信!」赫爾搖著頭大聲說。

「好哇。我順便也寫一封保證書給你,證明我是自願留下的,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好是好,不過,這樣一來,弄得我好像是個斤斤計較的娘娘腔似的,」赫爾無可奈何地想,「總比被人當成兼拐帶犯好。」他自我安慰。

「那麼……我真的可以留下來了嗎?」格蕾絲試探著問。

赫爾點了點頭,沒轍地微笑著。算了,不想那些瑣碎的東西了,反正,自從他在涼台上看到格蕾絲拉小提琴,他就決定了——只要她願意,就可以留下來。

「走吧,下樓去寫信和保證書。然後,我帶你買點必需品。」他側了側腦袋。

「格蕾絲,你這張保證書……」赫爾為難地拿起格蕾絲一揮而就的保證書。

「怎麼了,文法有問題嗎?」格蕾絲垂著頭,手中的鋼筆在紙上「沙拉沙拉」地響著,「你等等,這里還有一份英文版本的。」她倏地又遞給赫爾一張紙。

「呃……」赫爾拿著兩張用不同語言寫的保證書,猶豫著。

「英文是我的母語,不過,我也會一些其他語言的,特別是意大利語。小時候我對意大利特別感興趣,上意大利語課的時候很用心的,而且還讓我的語言老師給我開小灶。所以,這兩張保證書應該沒什麼問題才是啊。」

敝不得她的意大利語說得那麼好,只是有一點點的口音。赫爾皺起了眉頭,這兩張保證書寫得流暢華麗,用詞恰如其分,什麼地方都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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