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再不會對著他笑,再不會往他懷里耍賴撒牆。
她死了,兄妹之情劃下句號。
她是算準他會配合她的要求,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尋找到另一份感情嗎?她是放心,知道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大錯特錯,沒有她,他就無法過得好。
他可以允許自己不娶她,可以允許自己不說愛她,可以和另一個女人共組家庭,只要她快活,可是他無法忍受一天看不到她、听不到她、聞不到她,她必須真真實實地存在自己的生命中,給予他生存的養分與勇氣啊。
他的腦子一片模糊,把Emily抱出為她精心打造的病房里,莫霏企圖阻止他,他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她。
下一刻,莫霏松手了,他抱著Emily進電梯,抱著她往地下室走去,把她抱進自己的車子里,系好安全帶。
他開車,開到祖母家,開到他們在大年夜里去過的海邊,然後把她抱下車。
他與她臉貼著臉、額貼著額,任由海風一陣一陣吹來,吹得地的頭發躍亂,他的衣角翻飛。
「Emily,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留下,可以嗎?」
她無法回答,他只好繼續再繼續,不斷不斷說。
余敏已經說了一個晚上的話,換了一夜的布巾,她的話題多到驚人,直到天亮,她才曉得原來自己是個多嘴的女人。
「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同樣的話,余敏不斷說。
這話很熟悉,像某個男人、在某個世紀、對某個女人不斷重復的句子,于是直覺地、下意識地……
「好。」
余敏微怔,是幻听嗎?視線挪到璟睿臉上,他的眼楮仍然緊閉,她苦笑,確實是幻听。
她繼續說︰「我常自問,我喜歡爺,是因為爺待我好,還是因為爺長得像哥?我沒有答案,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爺和哥重迭在一起,成為同一個人。
「就是這樣啊,你們都放縱我挑剔,你們都由著我任性,你們都滿腦子保護,從沒想過其實我已經長大。
「你們都做著相同的事,讓我怎麼能夠分辨得清?
「不問了,不要管了,只要爺好好的,就算這段感情不切實際,就算最終我們不能在一起,也沒關系,所以,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再次怔住,依舊是幻听嗎?
她抖著手,輕輕握住他的,但這次聲音帶著微微的發抖,手抖著、心也抖著,她不敢呼吸,生怕錯失了什麼。
再問一遍,她說︰「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這次她看見了!看見他的唇打開,看見聲音從他的嘴巴里透出來,看見……他吃力地睜開眼楮……
忍不住了,淚水一顆顆下墜、一串串滴落,像蜿蜓小溪流過雙頰。
她用力憋著,用力地不讓哭聲逸出嘴巴,只是她控制不住發抖的身子,控制不住顫栗的手指,泄漏了自己的恐懼害怕。
「不哭,我不死。」璟睿輕輕地安慰她。
他很痛,卻也很快樂,是痛快啊,因為他听見她的話,听見她要求自己在她身邊。
「不哭,我不死了。」他又說。
她開始點頭了,用力點頭,一點再點,點得像招財貓的手。
她拚命用手背抹去眼淚,一下又一下,可是淚水自己開了泄洪閘門,她無法止住,只能不斷說著不符合事實的話。
「我不哭……嗚,我沒有哭,我在笑……爺,小魚在笑……」
這號表情怎麼能夠叫作笑呢?明明哭慘了,明明拭淚拭得臉頰一片紅通通,要是呂襄譯在,肯定又要嫌棄她丑,可是天曉得,他眼中的小魚有多麼美麗。
「笑,就別掉淚。」
「好,小魚努力,努力不心疼、不難過,努力開心、努力大笑,哈、哈、哈……」
她的「努力不心疼」還沒有成功,璟睿卻心疼了,很疼,一抽一抽的,抽得痛極了。
在若干年後,這樣的疼痛記憶依舊在他心底深刻。那時候,他第無數次地告訴自己,要心疼這個女人,一輩子、兩輩子、十輩子……
秉著布條的手很沉重,他緩慢抬起,強忍疼痛,拭去她頰邊的淚水,因為他可以忍受身體的痛苦,卻無法忍受心痛。
第十三章不堪的真相(1)
補品像流水一樣流進睿園,皇帝心急吶,心急璟睿無法上前線。
幸好璟睿像呂襄譯說的那樣,展現出驚人的生命力,復原的狀態連太醫都豎起大拇指說︰「此乃神人也。」
只有余敏知道,他那麼努力,是為著送母親最後一程。
齊鈺清又到睿園好幾趟,明目張膽的熱情,明目張膽的示意,讓璟睿再也無法裝傻。
他將匕首交還給公主,表明態度,自己要為母親守喪三年,不談婚事,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值得公主為自己等候三年。
齊鈺清沉默了,卻沒有表示意見,她留下好藥,顧左右而言他,不斷說說笑笑——她自己說,自己笑,璟睿不摻合。
她可愛、她嬌憨,她努力表現出自己的天真爛漫,她企圖逗得璟睿心情好。
成效如何?不知,因為他從頭到尾只擺出一張冷臉,到最後甚至一知道她進府就立刻裝睡。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態,在皇帝面前表態、在百官面前表態、在呂襄譯面前表態,也在余敏面前表態。
老話,和小狽尿尿佔地盤差不多。
發喪的日期已經定下,為配合璟睿出征,國公夫人趕在年前出殯。
這些日子,來睿園祭拜國公夫人的官員多到讓人應接不暇,幸好璟睿必須待在屋里養傷,要不應酬完這些人,還養傷呢,別傷上加病就好。
但余敏就倒霉了,一邊照顧璟睿,一邊主持喪事,再加招待上門的客人,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璟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不過她瘦歸瘦,卻精神奕奕。
因為她的爺,傷養得很好,身子調得很棒,再要不了多久又會是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大英雄。
房里,呂襄譯坐在床邊和璟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那個唐三爺和他的嘍已經被正法,猜猜,他們是什麼來歷。」呂襄譯問。
「金人的密探。」璟睿道。
「你怎麼知道?」他驚訝。
「我老早就發現他們,他們專挑京城權貴結交,太熱絡了些,早在幾個月前,我便命人查探他們。不過我只查出唐儒的生母是金人,曾經在邊境住餅一段時間。」
「對,後來他拜師學藝,成為武林中人,他拿了金人的好處到大齊當細作,他還以為做的事你爹全知道,這才刻意攀交,確定他與你爹結交後,金人竟然許以萬兩,要買你的項上人頭。
「恰好踫上你母親這起意外,又確定你和你爹的爛關系,他便說服你爹,藉由此事了結你的性命。」
呂襄譯輕嗤一聲,他家的平王爹再離譜,比起靖國公那位極品奇葩簡直是遠遠不如,輸到月兌褲子。
他是個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性子,因為親爹救下璟睿一命,原本打定主意讓父兄敗家破產、罷官為庶民的他,打算改弦易轍,放過親生老子了。
門推開,余敏探頭進來,笑咪咪問︰「爺,小魚可以進來嗎?」
「有人攔著你嗎?」呂襄譯搶話。
余敏進屋,她一張臉瘦成巴掌大,因此兩顆眼楮分外明顯,呂襄譯看不過去,諷刺道︰「睿園是缺米還是缺菜,怎麼,沒得吃嗎?都已經夠丑了,還瘦成這副德性,真是傷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