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竹林里只剩夏蟲齊唱,以及兩道清淺不一的沉穩鼻息。
有一刻楊澤幾乎盼望時光就此定止,再不想理會現實紛擾、物事牽連……
「小冉,你在做什麼?」直到他自己不住驚呼,破壞此刻馨寧。
「嘿嘿,沒什麼啦,再等一下,馬上就好,」原先枕在他肚月復處的路小冉不知為何突然動作,不但讓兩人原本規規矩矩的T型仰面狀變成小妮子趴伏在他胸膛上的曖昧姿態,還……「阿澤,你身體借我一下!」摩摩挲挲,她像只無尾熊擁抱尤加利樹般擁緊他,末了嚶嚀一聲︰「好舒服嘎!」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咦,阿澤你怎麼了?心跳好快耶!」
怦……怦……怦……怦……怦……
「嗯,這樣好多了,應該跟我媽的差不多……」路小冉仰起小臉對他笑了笑,跟著又伏回原處密闔雙眼,輕輕地,就趴在楊澤胸前訴說︰「听說啊,小時候我愛哭,晚上不睡覺又怕吵到我爸的時候,我媽就是這樣抱著我听心跳的幄。」
楊澤不自覺便輕拍她縴細背脊,拍,拍拍……
「不過我都不記得了,」吃吃笑起,他胸月復沖擊。「我好像很少自己記得以前的事情……」母親啦,父親啦,副官爺爺啦,好多好多。全是旁人後來才告訴她的。
「嗯.」楊澤了解那有時遺忘還比記憶深刻的幸福,只是,她還這麼小……
下意識便環緊她,閉上雙眼感受她。
「有時候我會想,不知道我媽媽是不是也愛唱歌呢?」路小冉繼續說︰「阿澤,你听過‘紫竹調’嗎?」
小學音樂課學過不過他假裝沒有。
能唱出歌來的小冉會比胡思亂想的小冉快樂,有些事不是光胡思亂想就能找到答案的不如唱歌。
「那我唱給你听好不好?」
楊澤笑了,隨著路小冉清柔舒亮的嗓音,大手改撫她女敕頰、耳際。
一根紫竹魚苗苗,送給寶寶做管蕭,
蕭兒對正口,口兒對正蕭,蕭中吹出時新調,
好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
好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
忽爾想起母親傅冷瑤楊澤怔愕張眼。
然而路小冉還在唱,聲悠悠,震蕩他胸口,「……好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好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
心底暖流翻騰著幾乎奪眶而出。仿佛正在給予安慰的不是自己,他是受惠者,許久了許久——楊澤隱忍多時的受傷魂靈竟無聲悲泣。
空間里只剩下聲音,以及兩顆不受物質阻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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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漸浸……
楊澤幾乎忘記自己了,直到路小冉問︰「阿澤啊,人為什麼不能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就好?不能得過且過自在快樂就好?」
天響.楊澤斂容起身,無奈隱在他看不見的心頭與眼角;這問題如果有答案,他們也不必這樣荒夜疾行……
有雲霄飛車的游樂園,好多好多小鳥歡樂歌唱的所在,溪頭的竹子,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夏夜星空,藍藍白白一望無際的沙灘、天空與大海——這是他答應她的旅程,兩個人要一起留下幸福回憶的地方。
只是,在幾次試探終于確定有人跟蹤後,楊澤不知道這樣單純美好的希望究竟還能實現多少……
嘟嘟——嘟——楊澤接了手機。依然蜷在懷中的路小冉靜靜看他。
氣氛突然緊張起來,她清楚听見電話兩頭的聲音。
「喂,阿澤,我們到了。」
「情況怎樣?」楊澤看著路小冉猶自緋紅的頰臉,睜著一雙未曾保留的全副信任,不禁讓他心下惴惴,抓握的力道下意識添增幾分。
「不太對勁腥,停車場里停滿了車,住房卻大半是空的,而且所有人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連管理處都沒人……」解桐似乎邊走邊說,聲音微喘︰「啊,找到了,你的房間是301對吧?」
「對……shit!」楊澤低聲咒罵,許久沒看過他發火的路小冉縮了縮,他揉著額角,試圖在一團紛亂間厘清思緒。「老大怎麼說?」
「他接到你電話後就托人查了跟蹤你們的那輛車,車主姓朱,是個女記者沒錯,不過她似乎沒向雜志社報備行蹤,這幾天是請午休狀態,跟要好同事也只是說要帶弟弟出去玩……」路小冉聞言僵直,小臉倏地刷白。
她知道朱柏愷有個叫朱柏毅的厲害姊姊,也知道去年就從新聞系畢業的朱柏毅今年才找到一家小小雜志社的編輯工作,忽然想起昨天兩人吵架的對話,朱伯愷曾威脅說如果她不趕快跟阿澤絕交,他就要把她蹺課鬼混的事告訴她爸。
難道……難道……
路小冉六神無主,沒注意楊澤也是一臉至黑。
解桐那頭似乎一直在動作,乒乒乓乓地︰「行了,東西都布置好了,現在到哪里去和你們會合?」
「銀杏林吧,那里光線暗岔路多,」楊澤說,牽起路小冉的手也動了起來。
「記得走小路,看見可疑的人就互相通知一聲……嗯嗯……我知道……我會跟她講清楚……放心……應該沒事的……好……謝謝……」解桐掛機前似乎還咕噥了什麼,但因為路小冉已經離開了竊听位置,只能讓楊澤這頭歉赧、愧疚、抱憾又感慨的聲音弄得一頭霧水。
她下意識想逃避解桐要楊澤對她講清楚的話,又害怕自己想說的話一輩子都沒機會說,所以決定在楊澤還來不及開口前先下手為強。
「矣,阿澤,」路小冉的聲音微微激蕩︰「我有話跟你說。」
咀,好啊,你說……」滿月復心事的楊澤沒留意路小冉舉止有異,加上夜里找路的關系,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我喜歡你,阿澤。」聲音小小,她在發抖。
一前一後,兩人步伐止定。
「小冉……」楊澤回身,一時無言。小妮子對他情愫暗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但他真沒想到她會在這節骨眼上提這個。
然而此時此刻,他竭力想避免的便是傷她,不論有形無形,或內或外。
夜霧漫漫,順著山風迷蒙疊來,今晚月色方好,只漸次淒清……
「我喜歡你幄,喜歡你很久很久了。」路小冉掏出數度遭楊澤丟棄的戒指,她偷偷將它串成墜飾,隨身不離地掛在胸前,最貼近心口的位置。
他們就快被人找到了,到時候阿澤就會發現她騙了他,到時候她再解釋什麼都沒有用了,即便……除了身分和名字,她對他從來都是毫無保留。
「那不是喜歡。」刻意別開她專注真摯,楊澤望向遠處蒼莽。
他設想過無數次和她談開的時機,卻還是拖到最後一刻……是了,他不能再讓一己自私作作祟下去了,無論如何,他要她好好的,一個人好好的就好。
「那不是喜歡,只是需要。」重復,是為了說服路小冉,也是自己。他們就快被人找到了,到時候小冉就會發現他騙了她,到時候他再解釋什麼都沒用了……
即使,除了身分和名字,他對她從來都是毫無保留。
「記得我們說過的灰姑娘故事嗎?一無所有的仙杜蕊拉根本無法思考自己到底愛不愛王子,因為王子幾乎可以幫她達成所有夢想,就像我和你……」
楊澤頓了頓,看進她暈在夜幕間的迷茫。「小冉,我足足大你十一歲,許多事不是我特別厲害,而是經驗累積的關系,等你、或者跟你同年齡的男孩子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就能做到了,所以,這樣的喜歡不是喜歡,那對你一點兒也不公平,將來你會有機會遇見更好更適合的,在……」心底沒來由抽痛。「你長大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