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無艷 第12頁

「很好。」簡單二字,感覺復雜。

懊加鹽的,該去腥的,該切細末小塊滾刀斜刀不染血的,最重要是沒燒焦或半生不熟,出身嬌貴五谷不分的她都神奇辦到了。

有女如此,夫復何求?他很滿意,不愛貪多。

「呵……」輕咬筷箸,她開心笑了,露出小小虎牙,大眼眯成一線。

噯,每見她笑便老忘她丑,再看回她本來面目卻一陣錯愕,到底哪兒不對了?

他想不透。

「那,蓮花酥呢?」她追問︰「告大娘沒仔細教我,我亂想亂作,也不知對不對?」

「不太一樣……可仍好吃。」怔怔凝看手中糕點,望江關難得啞聲。

尋常西島人是和著蓮蓉豆沙增色,所以黃白沉紅、醇甜厚實;菂菂她卻直接將煮透的蓮實和桑葚、野莓一同搗爛,作出來的蓮花酥因而靛紫透緋,清爽怡口。

包要緊是那份巧合的心意,暖透了,勻著他心尖開綻。

「你一定在哄我。」她不信,嘟了小嘴難過起來。

自己造作總還不行吶……胡思亂想,雙唇卻教望江關輕輕揉開。

「不信你自個兒嘗嘗,」他喂她,手間剩下那半。「這真是我嘗過最味美的蓮花酥,謝謝你,菂菂。」

飯後。

「等……等等,你等等啦!」拖拖拉拉,從廚房到馬廄,她終得甩開他手。

「就咱倆,有啥好等的?」望江關不理,開始為老馬套韁。

「你要遠行,總得備個包袱吧?」她說,以為他又像經常那樣匆匆過門,床都還沒沾到便得往別處忙了。

「誰說我要遠行著?」他反問,語氣特顯輕松。

皓白當空,夜院唧唧,他高大身形讓月光曳著頎長,連神情亦是自在不同。

「那……」她遲疑︰「總得等我把里邊理好,你瞧,勺碗才洗一半……」手上都還留著堿水哩。

「哈哈哈。」他霍地朗笑,嚇飛一樹棲鳥。

「你、你笑什麼?」臉微紅,撲上卻教他攫住。

「沒什麼……」還是笑,緩緩牽她近馬。「只是我剛在想,」撩高她袖,倒轉水袋讓她淨手︰「怎麼你越來越像我家婦人?」

「不好嗎?」她任他披掛皮氈,跟著身間一輕,人已在馬上。

「不是不好,」他也上馬,氣息吐在她發緣︰「只怕你菡姊兒知道了會想提劍砍我……」

駕──

「不會的……」朔風拂面,她自言自語,聲極輕。

這是她甘願樂做,菡姊兒從不逆她。

「嗯?你說什麼?」望江關湊近,以為她在跟他說話。

「唔,」她搖頭,側身為他將被風吹翻的頸圍圈好。「這麼急,我們到底要趕什麼?」

「趕一個這瞬間不依,下一刻便盼不來的東西。」所以等不了,所以要快。

「什麼?」她不懂。

什麼等不了?什麼須臾即逝?

「興致。」他說。

縱馬奔馳,噠──

※※※

「望家寨」面港背山,以主屋所在的「上村」為中心。

平時出了家門,若非直朝東北,上溯溫河岸「舊苗村」後翻過「隘村」前往玥池對岸的白苗村寨;便是南轉向海。沿循有無灣東側,「下村」港阜、「漁村」海市、「南村」新市鎮各有機能。

然而這晚,望江關卻帶著她西向疾馳,越過人煙稠密的上下村交界,便是牲口比住家多的「牧村」領地──

遠山森然,沃野平疇,三兩匹駿馬草上憑立,望月無聲。

「我們……」

「別問,」抱她下馬︰「跟我便是。」

「嗯。」她不再多言,看著他解下老馬韁具,然後輕拍馬月復。

老馬倏忽奔走,歡嘶激越。

「這是他出生地,我每隔一陣便會帶它回來跑跑。」望江關解釋,牽了她手順著溫河下游往西漫走。

「嗯。」她忽然想到以往曾半夜轉醒發現他和老馬不在,可是到了早上卻仍見他精神奕奕一如平常。

莫非──

「到了。」他忽然說。

指著前方溫河與怒河匯口,水聲轟然,那是怒河特征。

「哇呀呀!」她尖叫,只能緊緊攀住他頸子。

「菂菂,你這樣我什麼都看不到!」他笑,卻仍從容控舟。

順著怒河水勢激蕩而下,兩人所乘獨木小舟宛若飄風中的落花。

幾次跌宕,最後教河床輕彈,啪答兩聲,小舟穩穩落在淺灘,緩緩前移,有無灣靜寂在望。

「啊……」她仍驚惶,抱著他身不住哆嗦。

「沒事了,不都說了一切有我?」以槳控舟,他只藉著怒河入海的沖勢讓兩人離陸更遠。

這……說歸說,親身感受卻是另外回事。

她賴著他臂,只輕輕轉身。

有無灣西側,靜的像異域時空,只幽幽有山泉濺濺,暈托水面霜潔。

「你常來?」

「唔,偶爾……」望江關自舟底取出酒盞佳釀,拆了擋水隔板為案。「需要平心靜氣想事情的時候。」自斟自酌。

「所以,這是你第一次帶旁人來?」她忍不住問,心下透然。

「對,」他望她眼,真切宛若許諾,「這是我第一次帶家人來。」

「連「主母」也沒……」月兌口而出,隨即噤聲。不知望江關會不會生氣,相處一年,從沒听他提過死去前妻。

誰知,他笑了,舉杯敬她。「呵,真有進步,你連閑話都听懂了。」

她不甘被糗,面對看他。「誰要你那麼多風流韻事讓人說,我……哇呀……」

本……咕咕……

兩人當中,忽然飛落一只傳鴿,灰黑普通,但眸光隼銳,盯著望江關直瞧。

半子離她較近,她想也不想便伸手欲捉──

「等……」望江關來不及阻止。

「啊!」她腕上登時噴血,傳鴿抓的。

還拍拍張著尖喙撲來,幸好教望江關擋住,擊暈了它。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鴿子有這麼凶的嗎?她看著望江關手中昏鳥,也不管舟身晃動厲害,硬是掙扎爬開。

遠遠的,瑟縮一隅,看來嚇壞了。

「菂菂,沒事了。」他喚,卻不能靠近,小舟需兩端平衡,再過,便要翻。

「可它還在那兒……」語帶哭音。

「它讓我打暈,一時半刻醒不了的,」他勸,伸長了手,有些焦躁︰「過來,你手傷要治。」可恨,剛才自己怎不就動作快點?!

「我不管。」縮得更緊,她就是怕。

「菂菂……」

「我不管我不管,」她真哭了︰「你不把它弄走我就不過去,嗚。」

沒奈河,他只好救鳥先于救人,待鴿子轉醒,見他親自取了信條,飄逸即走。

「嗚……」好半晌,她仍止不住哭。

「傷口還疼嗎?」他擔心,抓了搖槳便想折返。

方才只是急就章,以酒清洗,止了血粗扎,難不成那送信主人除教信鴿認人還有新花樣,連鴿爪間都能煨毒不成?

「嗚嗚……」她阻止,坐在他面前哭得更凶。

「你到底怎麼了?」他沒法。

運籌帷幄、行兵布陣都沒這般困難,對付女娃脾性他就是力不從心……

「我……嗚……」一句話說得斷續,混了哭音哽泣,好半晌他才听懂「我不知道」四字。

「你不知道?」來不及驚訝,他只心慌。

禁不住她再這樣哭,哭得他莫名其妙心都擰了、疼了。

「乖,別哭了,」大手伸攬,用力抱她,揉她親她,說著三十一年來從沒說過的瘋話、蠢話,什麼都顧不得了。「是我不好,讓那畜生傷了你,回頭我寫封信傳去讓那信鴿主人罰它三天不吃飯……別哭了……」

「嗚……」她搖頭,攀著他溫暖,努力止泣。

不是、不是這樣的吶,她想說,可也真不知是為什麼。

被鳥嚇著是真,傷口麻痛也是真,但她自從出得宮來什麼駭事沒遇過?什麼苦楚沒嘗過?她一個人的時候是決計不哭的,再委屈也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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