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雪凝的心里早有了幾分的相信,再加上這一個月來的觀察,更加重了她肯定的分量,不論誰是誰,她都得伸出一臂之力。
雪凝來到影蘭的房里,看著正默默停立于窗邊的影蘭,突然的幾秒間,雪凝幾乎是愣住了,一股莫名而起的感覺,一種視覺的力量超越了雙眼,她看見了柳書縵,憂容滿布的柳書縵。
「蘭兒——」雪凝其實喚的是書縵的小名。
這份無名的悸動,影蘭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緩緩地回過頭注視著季雪凝。
「解鈴還須系鈴人,咱們把葛以淳找出來再見上一面!」雪凝注意她的反應。
「他還在?!」影蘭瞪大了眼。
「如果在也快九十歲了——」
「沒關系,只要能再見到他,不論他變成什麼模樣,我都不會嫌棄——」影蘭心頭又燃起一絲期望,「他現在還在上海嗎?我們該如何聯絡到他?」
「自你——嗯,自那次車禍後,他便銷聲匿跡于上海商場上了,據說是以自我放逐的方式,離開了中國到世界各地去流浪,連家人都搞不清楚他的落腳地,這真是海底撈針,你有沒有一絲可循的脈絡?」雪凝心想,書縵既然能預知日後發生的事,或許也會為自身留條後路。
雪凝這一提,倒叫影蘭記起些事情——
「信——我留給他的那封信——」影蘭說著。
「怎樣?!」
「那只是一句安慰的話,說不論我身在何方,一定會設法與他聯系,而方法就是——就是在報上刊登啟事。」
「登報?!每天?!這倒教雪凝有些吃驚。
「不,每個月的第一天——」
「那不就是後天嗎?咱們不妨試試!」
只見影蘭沮喪地搖搖頭,說︰「這只是一句話,他不會當真的,而且事隔近六十年了——」
「還沒試就先退縮了?!或是年真怕見到一位雞皮鶴發的他……」
「不——」影蘭用力地否認。
「隨你意吧!只要能讓自己好過些,一切都值得去嘗試的。」雪凝留下這句話,即轉身離去,把決定留給影蘭,把感慨留給自己。
影蘭的苦,統治最有資格說懂,而影蘭的幸運,她有些羨慕,至少他們之間好預留了一條線,不論成或不成,總有個希望,不像她和穆穎,就如斷了線的風箏,對于未來一片渺茫。
兩天後,各大報的一角,皆有著影蘭刊登的尋人啟事,幾近六十年的約定,在今日終于有承諾的時候,只是誰都不抱希望。
第八章
坐在梳妝鏡前,影蘭再次地端詳自己。
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頗有書縵的三分神韻,原本半長不短的頭發竟在眨眼間長過了肩膀,而個把月未曾修剪過的劉海也因遮過了雙眼,索性地全梳到腦後,露出了長年因自卑作祟而蓋住的額頭。
其實影蘭的美是古典的,只她是從不知道,只是她一味地盲從身邊的人,而忽略自己的特質。
「蘭兒,有位朋友來看你。」書嚴在客廳喊著。
影蘭才一回頭,就看見一妙齡女子走進。
「嘿——」林茉莉有引起尷尬地打著招呼。
「茉莉?!」這令影蘭有些意外。
「我剛從法國回來,一下飛機就听說你醒了。」
影蘭笑了笑,說︰「如何?會議還圓滿吧!」
說也奇怪,此刻的影蘭絲毫沒有任何嫉妒或自卑的感覺,反倒對這位同窗四年、同事三年的老友有份難以言喻的親切。
「會議不算圓滿,法國方面的人要求很多,而我又應付不來,影蘭——這次真該由你代表去談!」林茉莉的態度似乎不若以往的驕傲,「我——我覺得十分過意不去,不該搶你的工作,搶你的朋友——」
這一提,倒教影蘭想起了李彥民,于是說︰「怎樣?什麼時候喝你和李彥民的喜酒?」
「你怎麼知道?!」林茉莉惶恐地看著她,「影蘭,這次你出了意外,我心里一直很不安,想到這幾年來我三番四次地找你麻煩,我就很內疚,尤其這次,我真怕你永遠醒不過來,那我就沒機會告訴你,我此後不再故意搶你的東西,我要把李彥民還給你,把你的企劃案還給你——」
「茉莉,我不怪你——」影蘭握著她的手,說︰「或許我該感謝你,讓我有機會認識真愛的意義,放心地去吧!李彥民從來沒停駐過我的心。」
「我早和他吹了——我根本不愛他,我只是藉此來加強自己的信心——」林茉莉囁嚅地說︰「其實,我一直很嫉妒你的才氣——」
听到茉莉的一言一行,影蘭愈加深著一股似曾相識的情境,而對茉莉突如其來的轉變,影蘭更感窩心。
「我改日再來看你——」林茉莉握住影蘭的手說著。
「嗯——拜拜!」
「對了,換副隱行眼鏡吧!這樣更適合你。」話一說完,茉莉便揮著手離去。
今日的茉莉,影蘭份外覺得親切,甚至于想起了書屏——有些莫名其妙、有些難以言清。
「爺爺,書屏姑婆現在怎樣了?」一回屋,影蘭自然地就問起。
「她早在文化大革命時就死了,死前還念念不忘她那出國深造的未婚夫!」書嚴回憶著。
「未婚夫?!」
「就是你女乃女乃那位當裁縫的大哥?當年是你書屏姑婆拿出私蓄,鼓勵他到外國學服裝設計,只是命運難為,哎!大陸一淪陷,什麼都成泡影,這些事還是我十年前托美國朋友打听出來的——」
虞思年?!影蘭原以為該是傅立航呢!沒想到這樁她無心撮合的一對,竟也落得如此下場!
「蘭兒,你也該出去走走,免得悶出病來,這電話我會替你留意的。」書嚴雖這麼說,但他只是為了安慰他的孫女,這事從一開端他就不信。
「沒關系,我很——」原本是一口拒絕,但影蘭一回頭就見爺爺憂心忡忡的眼神,繼而心中又不忍地說︰「好吧!反正我得去配副眼鏡,那電話——」
「放心,有爺爺在——」
雖然這則啟事已連續刊登七天,也一直沒有任何相關的電話進來,但,影蘭仍祈禱著有奇跡發生的一天。
久違了的世界,依舊沒有吸引她的條件,柳影蘭的心神早已留在上海的三○年代里,逛著人潮洶涌的街道、買著現代文明的東西,全是她那僅剩軀殼的事情,與心沒有關系。
繞了一圈,又回到自個家門前——
「請問——柳書縵小姐住這兒嗎?」一位年約三、四十的婦人自影蘭的身後問著。
一種頭頂發麻的激動突然來襲,影蘭緊張地轉過身去,說著︰「我就是柳書縵——」
「你?!那可能是我搞錯了,抱歉!我叔公不可能有你這般年紀的朋友——」
「他在哪兒?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影蘭急切地握住那婦人的手。
「你來瞧瞧吧!一定是搞錯了。」說著即朝著對街走去。
尾隨于後的影蘭,心跳得緊,每走一步,思緒竄動得更急。
原以為千山萬水,遙不可及,沒料到卻是在三條街外的咫尺之距,大約十分鐘的步程,卻是以淳六十年的找尋,影蘭一想到此,又是一陣難受。
映入眼簾的是一幢白色的獨棟別墅,跟上海時的葛宅有著幾分的相似,唯一明顯不同的,便是少了份豪闊與氣派的大格局,所有的感覺似乎都濃縮了二分之一。
愈是靠近,愈是情怯!
「進來吧,柳小姐!」這婦人開了門,領著影蘭走進去。
影蘭的呼吸更緊了,連手心都冒出了汗。
「爸——這位就是柳小姐,可是不太可能是叔公的朋友,但她硬是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