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和善謙才是最匹配的一對。」趙醒仁的這句話,著實令我心頭一緊。
其實,先前的我也是如此認為的——
「季女俠,待會兒下了課,咱們再去比劃比劃——」
「沒問題!放馬過來,我是奉陪到底——」
這是我同俞善謙常有的對話,不論是講演、棋藝或是書法,都是我們相互廝殺的戰場,也一度是我誤認為「培養情感」的地方,就這樣,不知何時,俞善謙成了我心中的一個影,似有若無、淺淺淡淡地擱在心底,但是我始終掩飾得不露半點痕跡,看看今時,想想當初,我更是對自己的演技佩服不已,否則要我如何面對方成定局的曉茵與善謙。我可不想為此毀了我季雪凝的「一世英名」。
「趙醒仁你該不會說曉茵同你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吧!」我收回思緒,又想到方才趙醒仁的話題。
「你說呢?」他挑挑眉毛,以復雜的眼神望著遠方,「至少,仇家會比較接受我的資格條件!」
這是事實。趙醒仁家世甚好,除了經營貿易外,趙家一門即有三人任職于中央政府的高層單位,可謂是政商合一,無往不利,這等家世確實是仇家樂于高攀的,再說醒仁的人品也是不差,就唯獨他那深沉的眼光,常令我們有莫測高深的感覺,我們熟悉他,卻不了解他。
回到家,天色已接近暗沈,我穿越了前庭,前腳才一踏進客廳,就被一陣嚷嚷當頭淋了下去。
「你今天一整天都野到哪兒去啦?」老爹吹胡子瞪眼地吼住了我。
「沒有啊!只是去曉茵家玩」我慣用的籍口。
「胡說八道!曉茵剛剛才搖餅電話問你在不在,哼!想蒙我也不費些心思找其他理由。」老爹明知道我的底細,卻又喜歡問東扯西。
「爹——」我撒嬌地跑過去,扶了他坐下沙發,說︰「我已經長大,有能力照顧自己了,求求你別這麼不放心,別人見了會笑話我的。」
「笑話?!」老爹今天鐵是吞了炸藥,又是滿瞼怒容說著︰「要是我就這麼放任你同姓俞的那伙人胡鬧,那才讓人笑話我這堂堂的天津市教育局副局長,竟連自己的女兒都沒教好,一天到晚學人家鬧學運、搞游行,你要我這老臉擱哪兒呀?!女兒。」
「爹,告訴過你幾百遍了,我前些次參加的活動純粹是被同學拖去湊湊熱鬧、壯壯聲勢,再說,俞善謙他們‘中國青年愛國學社’辦的活動可是理直氣壯、條條有理——」
「這群嘴上無毛的小伙子懂個屁呀!」
「不準說粗話,有損您老人家的地位。」我趕緊陪些笑臉再扮些鬼臉。
「哎——」爹嘆口長氣,又莫可奈何地搖著頭,說︰「都怪你娘早逝,而我又忙于公務,你哥哥又放洋在外,在疏于管教下才使你今兒個沒半點女孩樣兒,看看人家曉茵,端莊嫻淑又溫柔得體,不像你,個性大刺剌地沒個忌諱,又凡事喜歡強出頭——對了,你今天究竟有沒有到姓俞的那個社團去?」老爹終于繞回重點了。
「沒有——」我挽著爹的手,肯定的說,「上午我是去圖書館找資料,準備報考幾所大學美術系,而下午,則是到月眉湖練素描,放心吧!最近我可忙得很,沒時間去做您擔心的事。」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案親這一听,頓時松口氣咧著嘴,慈愛地對我笑著,「怎麼?!決定考美術系啦!」
「嗯——」我點了頭,有些擔心地問著︰「爹,您不反對吧!」
這話問得也是多此一舉,因為我爹向來是作風開明,尤其他本身位居教育單位,對減少文盲的推行不遺余力,更何況是難能可貴的大學教育,只不過前陣子他曾多方暗示我,北平師範大學的中文系挺有名氣的,其實我爹那一肚子主意早就被我看得徹底。
說穿了,不就是希望藉由中文系里古典、浪漫的詩詞把我變成個溫柔含蓄的女性。
「要是全中國女性都一個樣兒,那多無趣啊!爹,想想這世上有幾個季雪凝哪?!這麼特殊的美人就剛好是您女兒,唉呀!說有多幸運是吧!」我曾經三番四次地灌輸我爹這等思想,當然,他老把它當廢話,根本不搭理。
而今日,太陽卻打西邊出來——
「罷了、罷了——」爹搖搖頭,說︰「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及打算,爹只能告訴你,不管日後發生任何困難,這個家永遠會助你度過難關,所以,千萬不要強自隱忍、自己承擔——」爹滿是憐愛的眼光,撫著我的頭說,「雪丫頭,你永遠是爹的心肝寶貝。」
爹的這番話,听得我一晚上激動不已,自小到大,爹從來沒這般的感情流露,而我也習慣了他那半嘮叨半嚴厲的關心,或許他已意識到我即將步入人生另一階段的成長,難免心中感觸萬千。
但,爹太庸人自擾了!雖然我個性好動,但卻始終沒有到外地求學的念頭,因此,我早就打算以天津南開大學為我志願上的第一目標。
棒日清晨,我就讓仇曉茵催魂似的電話給催出了門,一路連跑帶滾似地來到她的家門,其實不遠,只隔著三條街。
「又是哪盆花凋零啦?!大清早這副苦惱相。」一進她房門,我劈頭就這句,以往我總是這麼數落曉茵那氾濫成災的多愁善感。
「雪凝——」她抬起頭,一雙清澈的明眸竟成了兩顆紅柿子,「我昨天同善謙吵架了,他他不要我了。」
「什麼?!」我真的嚇了一跳,掏掏耳朵、拍拍後腦勺,確定自已沒有听錯,「不會吧!」我不相信。
「連你也這樣說——」曉茵懊惱地坐在床沿,拭著淚說︰「你跟趙醒仁全站在善謙那一邊,有啥事也不同我說,虧我和你有十幾年的交情——」她哽咽地說不下去。
「究竟發生什麼事?」由曉茵的神情中,我就知道大事不妙,趕緊湊上前去,問個仔細。
「俞善謙對我根本沒有心。」她神色戚戚。
「怎麼可能!鐵是你閑著沒事,胡思亂想。」我說。
「以前我也總認為是自己多心,可是——可是昨天是他自己親口告訴我的。」曉茵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氣話吧!有誰吵架不說氣話的」我抵死不信。
俞善謙,我太清楚了,全校清秀佳人不少,可是他全沒看在眼里,為此,我常被其他社團的女同學當成巴結對象,不就是巴望能透過我「樂善好施」、「慷慨大方」的弱點替她們穿針引線。
而最後,還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把俞善謙留給了自家姊妹,當然,我為此也免不了一頓抱怨與白眼。
所以,要說俞善謙變心?!哼!天要下紅雨。
「欲將紅顏擬水仙,猶勝三分在眉間。」曉茵緩緩地由口中吐出這句。
這是俞善謙在我為曉茵畫的素描肖像旁題的詞,當時,我和趙醒仁在一側直說肉麻惡心,而曉茵則羞紅了臉不說一語。那次,該說是他們第一次表明心跡吧!
「是嘛!你是他的水仙,他挑明說的。」我試圖安撫著曉茵,」這開不是隨便說說的,像你要他也替我引花為喻,他晃著腦袋想半天,還不是一句‘無從比擬’,放心,你這朵水仙可是千嬌百媚,萬人爭取呢!」
「可惜他愛的不是水仙。」曉茵的口氣相當肯定,「否則他不會寧可去‘中愛社’開會,也不願到我家同我爹娘見個面。」中愛社,就是「中國青年愛國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