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不錯,散散步運動運動。」他回答著,「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便頷個首大步離去。
說實話,我討厭他那副冷漠疏離、事不關己的面具。
「听你班上人說,你對穆教授成見頗深——」回家路上,書岩關心地問著。
「沒事了,只是誤會。」我輕描淡寫著。
「那就好,可不要為此小事誤了你的學習。」書岩的長處就是不多問,凡事點到為止。
回到了柳家,用過晚飯後我便回到了房里,不知不覺地翻起了速寫本,試圖挑出我內心的起伏不定。
翻到了那頁——月眉湖畔,楊柳樹下的穆穎,這一頁再也翻不過去。
「就是這里!」我告訴著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是這里!也不可以是這里!我努力地在內心重復著這幾句。
「是崇拜的心理,是欣賞的錯覺轉移!」我對著素描下的穆穎,不斷地喃喃自語。
「雪凝、雪凝、季雪凝——」不知何時,書鏝已經走到我身旁。
踫地一聲,速寫本自我手中掉落在地。
「哎呀!」我叫了一聲,慌忙地彎下腰拾起本子,「干嘛吼這般大聲!嚇人好玩嗎?」
「小姐,你可冤枉我了,明明是你心不在焉,還怪我?!」書縵端了碗盅,擱在我面前的桌上。
「這是什麼?」我問著。
「反正是大補湯,不錯的!」
我搖著手,皺著眉,說︰「你明知道我從不喝這些勞什子束西!」
「我知道啊!不過,這是我哥的吩咐,身為妹子的我只得照辦。」書縵聳聳肩,晃著頭,卻不經意地瞄到了我抱在懷中的畫冊。
「這是什麼寶貝?!」她突然間一把搶了過去。
「不要——」我才正要出手阻攔。
「就是他,是不是?!」她看著畫中的穆穎,神情奇特地喃喃自語。
「怎麼?!看到美男子就情不自禁啦!」我故作鎮定地笑說著,順便拿回本子收到抽屜里去。
「哈哈——」書饅瞄著我,說︰「心動的是你,不是我,再說要比美男子,他還比不上我家的柳書岩呢!」
「柳書縵——」我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算了算了!我累了一整天,不想再同你抬杠了!」
「怎麼?!找到事做了?」我實在弄不懂,十七年來一向嬌生慣養的她,怎麼會突然有找工作的念頭?!而且還不準柳家人運用關系插手干涉。
「別提了——」她一副懊惱相,「這時代重男輕女的觀念牢不可破,不相信女子也能有商場上的真本領。」
接下來,就輪到我為此一番的「慷慨激昂」,「沒關系,有努力就會有改進,或許在民國五十年後就會有番轉機,」我最後安慰地對她說著。
「轉機?!」書縵翻了下白眼,「如牛步前進哪!在我那未來的年代里,還有歧視女性的單身條款哪!」
「什麼款?!」我听得滿頭霧水。
「呵——」她捂著口,打個呵欠,說︰「不說了,我要回去養精蓄銳,明天再重新整裝出發。」
「去去去——」我笑著把她推出房門。
「哎!我被困在這年代里,你卻被困在木頭圍成的情關里面。」我想,書饅一定是累壞了,才會邊走邊發著牢騷,而且還是沒頭沒腦,沒啥道理的牢騷。
必了燈、合了眼,對于明天我竟升起了迫不及待的喜悅,不要問我為什麼,因為我還沒有勇氣去將答案揭曉。
第五章
清晨的一場大雨,把天空洗刷得更干淨透明,走在花木扶疏、綠草如茵的校園中,一呼吸,就是滿滿沁人心脾的植物香郁,舒服得令我無來由地輕笑幾聲。
「什麼事這麼開心?」穆穎就站在離我不到幾公尺處的花園里。
「是你!」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起來。
「一大早就有課嗎?」他向我緩緩地走近。
「沒有,今天只等著下午你的素描課——」我露出笑意又說︰「只是你昨天的一席話對姬芳燕起了很大的信心,所以她拜托我在上課前教教一些技巧讓她準備準備。」
「你對朋友一向如此熱心——」他的口吻流露著贊許,他的目光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的眼楮。
我知道,他想起了當日在天津時,我幾乎不顧安危地護著俞善謙的那一景,但他,不多問一句,想必怕是勾起我傷心的回憶。
「是啊!同我做朋友可是種福氣。」我俏皮地回了這一句,是不是另有他意,其實也心知肚明。
「不過同我做師生可得有相當的忍耐力。」他又擺出老學究的模樣。
哼!誰領教誰還說不定呢!我心里想著。
「你大清早就在這兒干嘛?賞花?!」我轉個話題。
他笑而不語,只是沿著竹籬走進這片花海里,而我,也適意自然地跟上前去。
「一個好畫家必須有顆敏感的心,要能嗅出萬事萬物所代表的精神意義,一個空有絕妙技法卻沒有投入感情的人,充其量只是畫匠而已。」
「所以你認為耿肅天分不足?!」我順口就問了。
「你喜歡哪一種花?」他顯然規避我的問題,不過也對,身為老師,在尚未盡心教導前是不能去否定學生的一切,為此,我對他更多份敬佩。
「花?!」我環視著眼前的美麗花叢,搖搖頭,笑著說︰「以前在天津時,我只知曉水仙花,來到了上海,又認得何謂高雅的蘭花,我是無所謂喜不喜歡,不過有一點倒可確信的是男人遇上這兩種花都會情不自禁。」
「哈哈哈——」他笑得眯起了眼楮,「有沒有人把你引花為喻?」
「沒有,這對他們而言是個難題——」我沮喪地嘲笑自己。
「這不像你說的話。」
「女孩子多少難免有虛榮心嘛!」
「這樣啊——」他收起了笑,正經八百地朝我臉上望個不停︰「要不要我行行善,滿足一下你的虛榮心。」
「真的?!」我不相信不擅表露感情的他,也會有這招臨時起意,真是機不可失,于是我急切地說︰「好啊!好啊!不過,我不要你隨意胡謅,我要你以一位畫家的觀察力來說。」
「當然。」他停了半晌,看看花、又看看我,更恐怖的是他還看看樹旁的野花。
突然間,我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彷拂那代表著我在他心中的形象與分量,太重、太少都非我所能承擔。
「嗯——算了,想不出來就算了,我要到素描室,姬芳燕還在等我呢!」丟下這句話,我思緒紛亂地走出這片花叢。
一步,兩步,我嘲笑著自己的多事及反覆。
記住!穆穎只是一名老師,就算是朋友,也是點頭之交的友誼,不會再進一步,也不能再進一步。
「薔薇——」他大聲地自我身後喊著。
我頓時停下腳步,轉回身,直直望過去。
「季雪凝,薔薇,白色的薔薇。」他的神情沒有半點嘲弄。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到素描室里的,直到有人大力地拍了我的肩︰「季雪凝,你發什麼愣啊?」
「啊——」我才如夢初醒。
「我以為你忘記,不來了!」姬芳燕早把工具都準備齊全了,「我都妥當啦!可以開始了吧!」
「當然——」我立刻走到書架前,開始與姬芳燕討論著她繪畫上的缺點。
「我覺得你今兒個心不在焉。」姬芳燕還是察覺了。
「是嗎?!」我笑了笑,聳聳肩。
「你臉上寫得清清楚楚呢!」
這丫頭還挺能觀察的,難怪穆穎會說她比耿肅要有天分,這時,念頭一轉,或許——或許她可以給我內心的疑問提供些答案!
「芳燕——」我欲言又止。
「嗯?!」她從畫架前轉回頭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