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卻深信不疑。夜闌人靜,他拿著手上的劇本,想著福爾摩沙這個名字,嘴角泛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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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芭芭拉史翠珊的「THEWAYWEWERE」,一杯香濃的拿鐵咖啡,一束白色的野姜花,為這間窗明幾淨的房間加進幾許浪漫氣味。
當然,還有一位女子的啜泣聲,一吸一呼間,她鼻子似乎嚴重的過敏,而那道鼻涕,完全破壞了趙南蓀精心設計的優雅情境。
「嗚嗚嗚,我怎麼這麼倒霉?我的命好苦啊!我不過想當個平凡的女人,結婚生子,可偏偏老天作弄我!我媽說,要是這一百零一遍的相親不成功,她就再也沒臉幫我了——嗚嗚嗚……」一位身穿大紅洋裝的女子,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著她的不如意。
「林小姐。」趙南蓀拿了一盒面紙,小心地遞上前。
「叫我蒂蒂!趙醫師,你看我的毛病出在哪里?為什麼男人對我都沒興趣?」林蒂蒂用力地擤了鼻涕,再抹去臉上的淚水,卻也把妝弄糊了。
她是趙南蓀自開業以來的老病號了,將近四十歲的她,每一回相完親,總會來趙南蓀這里大哭一場。
這是兩年前趙南蓀自英國拿到心理學博士後回國開設的心理咨詢診所。盡避心理咨詢在台灣比不上算命吃香,但是,趙南蓀這間心理咨詢診所的顧客也不算少,大都是女性居多,而且,其中又以感情與婚姻問題佔最大的比例。
當然,除此之外,趙南蓀還在台北的幾所大專院校兼課,並且,還寫了幾本有關心理學方面的書,在市場上頗具知名度。
「蒂蒂,我不是一再告訴你,不要這麼委屈自己去將就那些男人嗎?我知道你很急著要結婚,但是,你只能急在心里,千萬不能讓男人知道,否則,他們會被你嚇跑的。」趙南蓀其實也只是老調重彈,她知道,來這里的病人大都只需要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罷了,至于听不听得進去,是勉強不來的。
「這一回,他沒被我嚇跑。」她抬起頭,兩眼汪汪地對著趙南蓀看。
「嗯?」趙南蓀顯然不懂。
「我帶他去坐垂直落體……他沒嚇跑,是因為……他嚇到腿軟,跑不了了。」
「哦!天哪!」趙南蓀用雙手搓了搓自己的臉蛋,再長長吁了一口氣,說︰「蒂蒂,我是要你用自信留住男人,不是用這種怪招,你有用我教你的方法嗎?」
「有啊!我有照你教我的方法,每天照鏡子時,我都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我是這世界上最美麗、最有氣質的女人。」
「對啊!這樣很好啊!」
「可是,男人不相信啊!」她垮著臉,哭喪地回答。
好不容易結束了與林蒂蒂的會談,南蓀才剛想蹺起二郎腿,閉起眼好好的休息一下,突然,又有人敲門了。
「孟波?你干嘛?」她一打開門,發現門外站著一位邋遢透頂的男孩。他就住在她診所的對門,打她搬進這里,他就已經在了,她只知道他姓孟,大家都管他叫孟波,他一天到晚沒事干,老是拿了把破吉他又唱又叫的,滿腦子的明星夢。
「我病了。」他虛弱地應了一聲,便垂頭喪氣的走進來,一坐在沙發椅上,兩腿一癱,像個死人似的。
「DEMO又被退稿了?」每一回只要他寄去唱片公司的歌被退回來,他就是這個樣子。
「是小玉約我去看電影,看那個什麼痞子森演的什麼佛羅倫斯。」
「是彼德森!很好啊!」這部片近來在台灣相當轟動,不論走到哪兒,都能听見大家在談論那部電影的內容。只不過,向來缺少浪漫基因的南蓀,卻未曾去欣賞,當然,她那位交往五年的男朋友楊頂漢也告訴她,那種電影是很膚淺的,只有蠢女人與愛做夢的女人才會去看。
而她,趙南蓀是個聰明的女人,也不愛做夢,所以,她的室友兼死黨郎格非三番兩次地想拖她去,她都不為所動。「有什麼好?帶自己的女朋友去看她的夢中情人,簡直太污辱我了!包何況,我找不到衣服穿,這下子,又更把我比下去了。」經他這一說,南蓀才注意到,他上身穿了一件他老爺當軍訓教官的卡其襯衫,下半身卻套了一條小花短褲。
「嗯!你沒衣服穿?」南蓀一直盯著他的小短褲瞧,總覺得挺眼熟的,不知在哪里見過?
「兩面全都穿過了,好像有怪味道,我找了老半天,只找到這件襯衫是干淨的,還有這條泳褲,怎麼?很丑嗎?」他一臉無辜樣。
「哦不!不丑,只是……有點奇怪。」南蓀差一點沒暈倒。
「听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不少,不過,總覺得心口還是悶悶的,不想出門。」
不想出門?南蓀一听,立刻嚇得冷汗直流,隨即咬咬嘴唇,眼珠子轉了轉,正色地把他拉到陽台上。
「干嘛?」孟波睜著那雙神似加菲貓的眼楮,望著南蓀問道。
「听說,只要對著外面狂笑幾聲,再用力捶胸幾下,保證心情舒暢。」她說得斬釘截鐵。
「真的?」孟波一听,面露驚喜,然後兩眼一閉、張大嘴,立刻照做了。好在這里是十二樓,否則,恐怕會引起管區大人的「深深關切」。
「怎樣?舒服點了嗎?」南蓀問。
「嗯!舒服多了。咦?你怎麼不做?」他不解的反問。
「哦!我看你做就達到效果了。」說完,南蓀忍不住爆笑出聲,一直笑到孟波出了門,她才想起,楊頂漢約她一起吃晚餐,她快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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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餐廳,南蓀就發現楊頂漢已經來了,並低著頭正在大快朵頤呢!這情景她是見怪不怪,因為在證券行上班的楊頂漢,是個很講求效率與時間觀念的人,再加上他很忙,很多事是無法等待的。
「你來啦?我因為中午太忙了,忘了吃飯,所以先吃了。」他撥了個空抬頭跟她解釋一番,「不過,不知道你想吃什麼,所以我沒幫你點。」
「沒關系!我自己來。」
他繼續吃他的晚餐,而她也安靜地吃她的。五年的交往,真像是眼前桌上的那杯白開水般無味,盡避有時候她也會有種很深的失落感,但是,听多了她診所里那些女人的抱怨後,對于愛情與婚姻,她反而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因此,為了安全起見,她選擇繼續留在楊頂漢的身旁。
「哇!好浪漫喔!我都感動得哭了。」突然,幾位女子喧嘩地走進餐廳,她們是從對面電影院里出來的。
「彼德森好帥喔!尤其是他那雙眼楮,天哪!我快瘋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性感的男人?要是能跟他共度良宵,那我死也瞑目了。」她們打扮前衛,言辭也相當大膽,不由得惹起旁人的側目。
「現代人真是無聊!放著偉大的理想不要,偏愛去迷什麼偶像。」楊頂漢冷哼一聲,隨即轉過頭,望著對街的電影看板說。
南蓀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幅很醒目的電影劇照,一位美麗的金發女子身影朦朧地出現在左上角,而另一位神情悲傷的男主角,則佔據了大半的畫面。他側著臉、揪著眉,與女主角呈背對的方式,在漫天大雪紛飛的背景里,一行紅色的字——再見。佛羅倫斯,鮮明地寫在最下方。
他就是彼德森?盡避南蓀知道他,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清他的長相,果然很有味道,只不過,他的世界離她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