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東北,我要回長白山下的那個老房子。」她喃喃說道。帶著一種受傷的旅行,終需回鄉的沖動與渴望。
獨孤無畏有點錯愕地看著她,哽咽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心想︰我可憐的小頌恩哪!我多想當下就告訴你,你不須去東北,你的無畏師叔就在這里啊!他眼眶含著淚,心頭酸澀難言。他不是不說,而是,此刻就算他說了,又能止得了她心頭的傷嗎?再說,她的眼瞎了,而他的臉也不是當年的丑陋樣,連他背上的佝僂都好了,要她如何去相信他呢?她只會當他是居心叵測吧!
「好,我們回東北,只要你想去,去哪兒我都陪你。」他下意識地再握緊她的手,像是他堅定不悔的承諾。而他卸下了臉上的面具,連同他臨時刻在樹干上的字,一同留給了隨後將會尋來此處的梅家人。他在樹干上寫著,他將陪梅頌恩去療傷,或許一年也或許兩年,他會保護她、照顧她,直到她痊愈的那一天,屆時他會平安地再把她送回家。
就這樣,他扶起她,重新走在茫茫一片的雪地上。
當年,他與她就是這樣一路走過多少的風霜;而他沒料到,在十年後的今天,他仍要如此陪著她,度過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
雪,又紛紛地飄下了,而他牽著她的手,更牢了。
「來,坐著試試看,這會讓你更舒服一些。」獨孤無畏特地花了半天的時間,完成了一張竹椅子,打算將她背在身上,走過這一路的風雨。
「這……」梅頌恩有點錯愕,一種莫名的感受,開始在她的心底點滴累積。
「這一段路很遠、也很崎嶇,這樣對你比較好,我也比較放心。」他很滿意這樣的舉措,就如同小時候,他常把小頌恩放在竹簍子里,背在背後下山去采買東西一樣。
重回往日,讓他不勝唏噓,他轉過頭,看著早已喪失心魂的梅頌恩,沉重的心情,又有誰知情?當年的她,是個愛笑的小精靈,是她讓他原本貧乏枯躁的生命,因她而炫爛美麗。頌恩哪!頌恩,不管你的傷多麼的嚴重難醫,無畏師叔對天發誓,我一定要醫好你!他在一步步沉穩的步履里,對著漫天的大雪,默默地對自己許下這樣的約定。
在這樣嚴寒惡劣的氣候里,他背著她,走走停停,十天、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盡避離長白山愈來愈近,但梅頌恩的心境卻始終沒有好轉,她依然成日渾渾噩噩地,有時一天還說不到一句話,沉默得讓獨孤無畏好憂心。
「來,擦把臉,手也給我吧!你看,都髒了。」
「來,。喝點熱湯吧!會不會太燙?我幫你吹涼些吧!」
「乖,把藥喝了吧!被子我已經先幫你暖過、喝完藥,就可以睡了……」
這—個月來,無微不至的呵護,就成了獨孤無畏的行為寫照,由于關心,讓一個平常粗枝大葉的大男人,體貼得不像話。天冷,他拍她著涼,總不忘在啟程前拿條厚厚的棉被繞著她的身;夜晚,他一定會先替她鋪好暖和的被耨,哄她喝藥,喂她吃點食物,再替她擦手洗臉,然後整晚不眠地燒著暖爐,好讓梅頌恩能睡得溫暖舒服。
他總是在她的身邊打盹;在她睡不著時,說話給她解悶;在作噩夢時,安撫她的慌亂驚懼。他總是在她一醒來,就能觸及到的地方等著,他用他最溫柔與細心的方式,來默默減輕著她內心充滿的恐懼。
就在他們快接近目的地前的那二處山頭時,一場驚心動魄的意外,終于將半死不括的梅頌恩,從封閉的煉獄里,給敲醒了……
「頌恩,前面有一條很急的溪流。我會慢慢地走過去,你不要怕,只要抓緊椅于,我會平安的帶你渡過這一條急流,抓緊喔!我要過去了。」
獨孤無畏神情凝重地注視著橫在跟前湍急的溪流,不禁暗自憂心仲仲。不過,這是條必經之路,縱然驚險萬分,他還是只得一咬牙,冒險橫渡了。
走著、走著,嚴寒的冰流,將他的腳都凍麻了,也讓他的臉凍成青綠色。不過?他一心只在意背上梅頌恩的動靜,他發現,她還是一副恍惚樣,根本不知危險正在腳下頭。
突然,一聲轟然巨響!他一個轉頭,就發現是上游的冰山崩了,一塊塊偌大的冰塊掉進了溪流,朝著他們的方向來勢洶洶……
「頌恩,抓緊啊!」他一驚,大叫一聲後,就讓猛烈湍急的冰塊與溪流,給撞進了溪里頭。「頌恩,抓著旁邊的樹枝,伸出手,快伸出手!」
不過,他的驚狂大叫,卻絲毫沒有叫醒梅頌恩,她讓湍急的水流沖到了石頭縫中,載沉載浮著。而她失去了掙扎的念頭,任憑獨孤無畏的叫囂狂喊,她依然無動于衷,眼看著她就要沉進水里了……
「梅頌恩,你給我醒來,我不準你死,像你這樣懦弱的人,就算要死,連閻王都不會收的。原來你這麼軟弱無用,你這樣做,怎麼對得起你娘?又怎麼對得起你的無畏師叔?他們會好失望、好失望,他們會因為你的輕生,從此對你失望到了極點!梅頌恩,你听見沒有?」獨孤無畏攀著一旁的樹枝,奮力地想游到她的身邊去營救。
「失望!師叔會失望的?」她終于有點動靜了。
「伸出右手,樹枝在你的右邊……」獨孤無畏聲嘶力竭地喊著,卻對她的反應痛心疾首。
他這才知道,原來,她的傷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為了激起她最後的求生念頭,獨孤無畏終于在整座冰山塌下來之前的那一刻,破釜沉舟地對她說︰「梅頌恩,你不要活了是不是?好,我說過,天涯海角我都會陪你!既然,你不想活,那我活下去也沒意思了……」他一說完,就這麼放了手,任由湍急的溪流把他往下游沖去。
「不,不要……」梅頌恩回魂了,被他那熱切卻絕望的心給喚回了。她伸手拉住了一旁的樹枝,再慌亂地向四周吶喊︰「面具叔叔,救我、救我……我要你救我啊!你不要離開我……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獨孤無畏順著溪流,沖到了她的身旁,一把抓緊她的手,再奮力地抱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她安全地拉上岸。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破廟,他一語不發地忙著安頓全身濕淋淋的她,誰都無法體會他當時以為會失去她時的恐慌。不知何時,他發現心底的那份牽掛,已然在無形之中加大、加深、加重了。
「你……生氣了?哈啾……」她月兌下衣裳,晾在他升在火邊的繩索上,與他隔著一面衣牆說著話。
「你還冷嗎?把手伸過來。」他亦全身赤果地隔著衣牆關心她。晾在中間的衣裳還滴滴答答的滴著水,他卻溫柔地握住她冰冷的手,再度搓起暖來。
「為什麼?剛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在一片沉默中,她先開口了。
「人生有許多事,不見得都要理由的。還冷不冷?」
「不值得的,對于一個已經心死的人來說,太不值得了!」她語氣輕緩,卻是滿腔的感動。
「我沒想到你竟如此的禁不起挫折?那個意氣風發的梅頌恩去哪兒了?那個讓我引以為傲的俠女究竟是怎麼了?你說啊!」他不禁語氣加重地數落起她來。
「死了!她已經死了。」她抽回手,掩面哭了起來。「我告訴你,她的意氣風發是裝的!她的強悍也是假的,她根本一點都不堅強,她從來都沒堅強過,十年前,她的天地就毀在她師叔跳潭的那一剎那,而十年後,她連心都毀了、連眼楮都瞎了,就算活著,也是一具行尸走肉……」她愈說愈激動,一股隱忍已久的傷痛,就這麼突然地涌上她的心頭。她索性放聲痛哭,抖看雙肩,她哭得肝腸寸斷,哭盡她這些日子以來,不敢哭出聲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