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佳鏡 第18頁

連浩延冷酷的別過頭來,「賭不賭?」

「什麼……」她不懂他這次的賭注,為什麼都這時候了,他還要賭?

「賭不賭?」他耐性告罄的問。

嚴祖妍一逕的點頭,「賭,我賭,你要我賭,我就賭!」

「那好,就賭……我們沒有未來。」他狠狠的甩開她的手,恩斷義絕的離開。

沒有未來、沒有未來、沒有未來……

殘忍的宣判把她推人地獄,消失了,她的摯愛在那場爭執中消失了。

導火線——我們就要成為一家人了!

她不能諒解姑姑為何介入別人家庭,而且還是連浩延的家庭,正因為如此,她被連浩延處以連坐,列入拒絕往來戶,她和姑姑之間的隔閡,也因此寸寸的增長,直到姑姑病危的時候,她才覺醒、愧欠。

然而晚了,已經晚了……

「別哭,別哭。」單雲弋溫柔的輕撫她的頭發,「誤會是值得原諒的,我相信你的姑姑不會苛責你的,小妍。」

「是姑姑讓我到美國來找浩延的,她沒有絲毫的責怪,她說浩延撇下一切負氣到了美國,她要我來找他,要我們把過去的錯誤都忘掉,好好的一塊兒生活,可是我千里迢迢的尋去,他卻已經早一步離開,讓我撲了個空……」

「所以你迷路遭搶又孤立無援,才會流落貧民窟。」

「嗯,我連回去的錢都沒有,可也不知道要回去哪里,姑姑走了,對我來說,舉目無親的台灣跟美國有什麼差別?」

「我的傻小妍,誰說你舉目無親,你有潘芭杜,這里就是你的家,當初帶你回來,就是打定主意把你當成這里的一份子。」

「謝謝你,我總是這樣感激著你,可是卻駑鈍得連一頓飯都無法為大家料理,我很抱歉。」她難過得心都要碎裂。

單雲弋就像是一根浮木,在她瀕臨溺斃的時候,讓她得以攀附依存。

「別說抱歉,沒有荷包蛋,大家還不是這樣生活著,況且,我不認為可薇就會。」他揶揄的拉出妹妹當作笑果。

蘇菲雅破涕為笑,然而下一秒,憂愁又霸佔她的心,「雲弋大哥,你說,我能面對他嗎?我好怕,真的好怕……」現在的連浩延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叫人又愛又怕。

「別怕,勇敢就是最好的方法,你已經把你的勇敢收藏太久了,拿出來吧!帶著你與生俱來的勇敢,想想曾經的義無反顧,就這樣去面對他吧!你可以的,小妍。」

單雲弋緊緊的摟住她,給她滿滿的鼓勵與安慰,她受到太多折騰,徹底消磨了她的真性,希望這次她能恢復她的勇敢。

天際的太陽溫潤得像顆蛋黃,黃澄澄的飽滿,漲鼓鼓的烘暖,跑得如飛的身子穿越著豪華宅第,口中甜軟的喊著,「媽媽,媽媽——」

後頭則緊緊跟隨著一名乳媽,雙眉糾結,滿嘴緊張的低喝,「少爺,我的小祖宗啊,別跑了,別跑了……」她上氣不接下氣的。

「呵呵,真慢!」男孩響起幾聲得意的朗笑,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逕自在這偉岸的建築里放肆的破壞里頭的莊嚴,像是習以為常似的,幾名奴僕偶爾停下看他一眼,恭敬卻習以為常的等待著他的穿越。

「乳媽,我要去看媽媽,快點——」他在前頭興奮的喊,小手捺捺的招著。

直到來到一扇桃木雕花的精致房門前,男孩停下腳步收拾嘻笑,鎮定的和緩著稍嫌紊亂的呼吸,雙手拂了拂身上衣衫的皺折,仔細的拉整他的小領結,直到一絲不苟的滿意,他才推開眼前這扇關藏他渴望親情的房門。

「媽……」討好的呼喊,在推開門的那刻,嗓音乍然細碎的歸于寂靜無聲,血色飽滿的小嘴在瞬間褪成慘白,連一點粉澤都不剩,童稚的眼楮瞠瞪成極限。

「我的小祖宗呀,你可累慘我了……」乳媽的抱怨方落,一抬眸,旋即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顫抖的雙唇忙不迭的發出尖叫,「啊——」

圓潤的身子頓時驚惶失措的跌坐在外頭的地板上,「夫人、夫人她……快來人啊!快……」她手指顫抖的指著房里頭那張歐式大床。

對于乳媽的尖叫置若罔聞,在眾人抵達之前,男孩詫異卻鎮定的繞著大床邊緩緩走去,他心里慌著,卻近乎痴迷的朝布滿艷紅血腥的象牙白床鋪走去,腳下名貴的皮鞋踏上了淹漫一地的血漬,黏稠、腥甜、刺眼……

床上人安靜的動也不動,依稀幾滴淚水沾染在睫上,笑容吝嗇的收藏起,身體里血色被全然抽離,絕白得像張紙,藕白的手垂墜在外。

是它!是它導引了身體里的血液,淹沒了這一屋一室。

男孩靠坐在干淨的床沿,眼楮眨也不眨的凝望著眼前生氣抽離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揩了揩上頭的淚,突然,他伏了去,充滿眷戀的靠在那原本柔軟芳馥的身子,盡避此刻已經冰涼,他仍不死心盡可能找尋記憶中殘存的溫暖。

「媽媽,媽媽……」他低低的喚著,小小的胸口被不知名的情緒漲得幾乎爆破,「媽媽,你怎麼不跟浩延說話了?」

須臾,驚天動地的消息在大宅里傳遍,聞訊趕來的連勝一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的妻、他的兒。

身後跟隨著的則是他的秘書嚴莉芳,同樣震懾于房里婉蜒如小河的鮮血,「夫人……董事長,這……」她口語發慌,掩面不敢正視。

「救護車叫了沒?」連勝一大吼。

「……叫了。」奴僕中囁嚅的回應。

許久,連勝一躊躇上前,伸手用手指探了妻子的鼻息,旋即閉上眼沉重的搖頭,久久不發一語。

「媽媽……」連浩延依然低喚著母親,恁般依戀。

「浩延,下來,不要這樣。」連勝一煩躁的說,呼吸牽動胸口的僨起。

「不要,我要跟媽一起睡。」只是睡了,媽媽只是累得睡了,他是這樣以為的,就像他一樣,哭累了就睡,他眷戀的緊挨著母親。

「浩延,給我下來!」連勝一失控的扯著他的孩子,非把他從那具枯了生命的軀體上重重的扯下不可。

「不要、我不要——」不敵父親的力道,連浩延索性放聲大哭,拚命的掙扎。

他踩過鮮血的地板,拖著他的孩子,「乳媽呢?帶走,馬上把小少爺帶走——他發出驚雷似的怒鳴。

乳媽驚恐的上前正要接過孩子,未料連浩延一個蠻力掙月兌,直拗的又跑回早巳氣絕身亡的母親身邊,緊緊抱住她,「我要媽媽,我要跟媽媽在一起!「

「浩延——她死了,你的母親已經拋下你獨自死了。」連勝一口不擇言的說,彷佛用這殘忍的話語,就可以弭平他所受到的驚駭。

猛然回頭,連浩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與怨懟狠狠的瞪著父親,「是你,都是你害死媽媽的,是你——」

青稚的雙瞳此刻的控訴像是一把利刀,筆直的插入連勝一的胸口。

「你在胡說什麼!」

矮小的身子掌控著巨人般的精神,捏緊雙拳的回以咆哮,「我沒有胡說,是你和她,」手指精準的指著一旁緊張不安的嚴莉芳,「是你們兩個害死了媽媽,還我——把我的媽媽還給我——」清朗的眼楮蒙上了怨恨,恁再多的眼淚也洗滌不去他的仇恨。

「對不起、對不起……」嚴莉芳愧疚的喃喃自語。

驀然,連勝一拉著自責愧疚的嚴莉芳拂袖而去,偌大的房子頓時又陷入一如往常的寂靜。

是啊,寂靜,只是這一回連苟延殘喘的微弱呼吸聲息都不復見,連浩延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的身影離去,眼睜睜的望著母親的生命徹底劃上句點,青澀的童年蒙上陰影,心里的天真驟然被壓抑塵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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