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帛宣怒氣沖沖地看他一眼,續道︰「但你調查出來的東西,蒙住你的眼楮,你主觀認定,我接近穗青是為報復當年你父親對我父親做的事情,你深信,我這麼聰明的男人接近一個笨女生絕對有其目的,甚至,你是不是也認定,我接近你,一樣帶著某種目的?」
「你沒有嗎?」姜穗勍反唇相譏。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以德報怨的人,他認定莊帛宣會采取懷柔政策,只是因為這個策略對自己有好處。
「我沒有。我不知道你們的父親是誰,我和任何人交朋友,不會事先去打听對方的父母親、家世,我直到和你父親見面,才曉得你們之間的關系。」
「姜穗勍,在我們相知相交的幾年里,你真心認為我是一個膚淺的男人?我會膚淺到不懂得分辨,自己父親的失敗原因在哪里?我會膚淺到隨便找個人,把責任推出去,用怨恨對方來解決困境?」
第5章(2)
莊帛宣問得姜穗勍語頓。也許他不是這種人,但事實上,他收下爸爸的錢、遠走高飛,不管是否已經歸還當年的錢,他再回來又有什麼意義?
「你錯了。公司發生問題,我父親焦頭爛額,到處求助無門,他固執異常,不肯將公司賣出。依照當時的狀況,我很清楚父親的固執只會換得一個下場——公司被拍賣、他得去坐牢。倘若當時不是你父親用最優渥的條件並購公司,我們的下場是一堆永遠也還不清楚的債務。」
「你或許認為,我會把父親的死歸咎于姜伯父。錯,他的自殺是因為他剛愎自用,他只想著不當敗家子,卻沒想過身邊還有個未成年兒子和生病的妻子需要他扶持照顧,他承受不了失敗,沒有足夠的勇氣東山再起,所以選擇逃避面對。」
「所以你沒有恨過我父親?」
「我恨過,但不是在姜伯父收購公司的時候。父親離世,曾受過我父親恩惠、卻在重要關頭不肯出手的人出現了,他們塞給我錢,十萬、五萬、八萬,慷慨的,還有人送上二、三十萬,他們不知道,那些錢狠狠地砸在我的自尊上,但我不能不收,因為我的母親正在生病,而我沒有足夠能力養活自己。」
「母親離世,我上了大學,開始計劃人生,我深信自己有足夠能力,將那些人的錢還清,我賭著那口氣,要讓那些人看清楚,我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卑微,但你父親用一千萬徹底打死我的自尊。」
「驕傲如你,姜穗勍,如果你被這樣對待,你會怎麼做?」
「我告訴自己,好,我就拿著這筆錢創造出一個新世界,屆時,我要讓他在我面前低頭後悔,後悔看不起我、後悔不把女兒嫁給我,我要他因為女兒的心碎而受折磨,所以我離開,半句話都不說。」
所以是他做錯?
姜穗勍的拳頭緊握,拿起另一個杯子,將果汁機里的番茄汁倒盡,仰頭,泄恨似的,把果汁吞進肚子里。
難喝!比穗青打的難喝一百倍。
這些年,穗青的番茄汁榨到爐火純青,多少糖、多麼梅粉、多少水,她試出一個完美比例。
「你成功了。」放下杯子同時,他吞下不滿和懊悔。
「對,我成功了。當錢還清、我的自信恢復,再也沒人認為我是小眼楮、小鼻子,不思錯誤,只把錯誤歸咎于別人、用怨恨滿足自己的男人。」莊帛宣接下他的話。
他糾正,「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你成功,是指你成功地讓我的父親因為穗青的心碎受折磨。」
「如果你和我一樣認識穗青,你會明白,她笨得找不出你無故離開的原因,她以為自己做錯事,迫使你離開,她把所有責任都歸咎于自己,她甚至想找到辦法,讓你明白,她對你有多少歉意。」
「但她做再多,你也不可能知道,于是她只能等待和堅持。」
「這些年,她每天下班都繞到你住的老公寓,因為她深信,觺一天,你會回來;她每天都為自己打一杯番茄汁,因為她害怕自己打果汁的技術退步,哪天你回來,會喝不慣;她給你寫信,寫過千百封,每一封都是滿滿的歉意,她總是說,只要你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做得更好。」
「我罵她,但是罵不醒,她的堅持讓人跳腳。她說,能夠等待,就代表還有希望,光是為了這個希望,她就必須繼續等待。」
「她……每天都在等我回來?」是誰在他心口捶打,一棒一棒、一下一下,好像非要將他的心磨成面粉,瀝出汁,方肯作罷。
姜穗勍回答,「對,今年生日,她工作到很晚,我在家里等不及、跑到辦公室把她沒做完的事完成,因為我做很多菜打算幫她慶生,但離開公司時,她堅持要繞到你的舊公寓看看。」
「她告訴我,最慢一個小時到家,但我等了將近三個小時才等到她回來。我不知道她踫見什麼?她回到家、口口聲聲說累,我們放棄慶生,讓她早早上床。」
「隔天醒來,她回到十八歲,徹底忘記‘莊帛宣’三個字,再不寫信、不打番茄汁,她對愛情的堅持,在那個晚上消失。如果我沒猜錯,這件事和你有關,對不對?」姜穗勍猜測,他比自己所知道的,更早回到台灣。
生日那天……莊帛宣僵了臉部線條。「她回到家時,是不是將近十二點?」
「對。」
點頭,他明白是什麼事讓穗青感到疲憊,那個晚上希望被失望取代,她失去了等待的理由。
「告訴我,她在哪里?」他要去找她,把所有的事情解釋清楚,早說過了,他再也無法二度與她錯過。
「不,除非你告訴我,那天晚上發生什麼事、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不要,因為我要處罰你,你必須為你的自作主張吃苦頭。」
處罰?他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學長、籃球隊長,他以為他有權利處罰誰?哼!
翹起下巴,姜穗勍驕傲道︰「行,那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里。」
「如果你不介意她繼續躲起來傷心……好,隨便你。」
兩個硬氣的男人互視,他瞪他、他也瞪他,誰也不肯讓誰,三分鐘……或者更久一點,姜穗勍咬牙切齒地讓步妥協。因為莊帛宣該死的正確,穗青正在「躲起來傷心」,並且那個笨蛋在傷心時,肯定還要對人裝笑臉!再咬一回牙,心不甘情不願地告訴他,穗青的下落。
莊帛宣回到老家,不是姜穗青的老家,而是他住餅很多年的公寓。
按下門鈴,對講機里傳來綺綺的聲音,三分鐘後,他走進家門。
他看見那盞立燈,若干年前,穗青送來的那盞,它隨他飄洋過海,隨他回到台灣,只不過這回搬家太匆促,他忘記帶它離開。
綺綺給他倒杯茶,與他面對面坐下。
「寶寶呢?」莊帛宣問。
「睡了,他很好養,吃飽睡、睡飽吃,就像灌空氣那樣,迅速長大。」說到寶寶,笑紋繞她眼角。
「這樣好,媽媽帶起來不會那麼累。」
「我寧願他是個磨娘精,听說越乖的孩子越笨。」
是嗎?那他可不可以用來解釋穗青的笨是因為太乖?搖頭、笑開,他總是在想起她時,幸福洋溢。
「帛宣,我想和你談談。」她等他很多天了,這段日子新公司成立,她知道他忙得焦頭爛額,不敢太打擾他。
「好,我也有話想說。」
「你先講。」
「不,你先。」他的話得花很長時間才能夠講完。
「好吧,首先我要感激你,在我離婚之後願意盡釋前嫌、收留我,我這段時間經常回想,你今日之所以發達,而我娘家的頹敗,是不是某種因果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