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音忽地一顰秀眉,似乎不滿意他的反應,將文件甩在一旁。「只是一些例行調查而已。」
「不曉得夏小姐為什麼要調查我呢?」他禮貌地問。
「我總得弄清楚我身邊的人的來龍去脈。」她似笑非笑。「不然我的經紀人可不會放心。」
她身邊的人?他不解。「我不明白夏小姐的意思。」
她不回答,指了指茶幾上一方紙盒。「那個,請朱先生打開來看。」
他依言打開盒蓋,里頭裝著一迭信,他看了看信封,字跡都是同一個人寫的,發件地點及郵戳卻來自不同的地方。
「要我看內容嗎?」他問。
「嗯。」
于是他隨手拆開其中一封信來看。幾張信紙,訴說著滿滿的愛戀之情,看來是出自某個狂熱粉絲的手筆。
「這是樂迷的信嗎?」
「一開始我也這麼以為。」
所以有問題嘍?
朱在宇心念一動,繼續拆信,信的內容愈寫愈長,夾帶著五花八門的玩意,有剪報、圖片,以及一些手工制的小禮物。
當他看見一迭照片時,眉頭逐漸鎖緊。
照片里的主角當然是夏海音,上節目的她、在街頭走動的她、跟粉絲微笑揮手的她,還有幾張是私生活的她——她站在窗前專注地拉著小提琴,她穿著白色浴袍,坐在沙發上與小香閑聊,她伸手卸下發夾,一頭烏黑秀發如瀑布傾瀉,她拿手指輕點櫻唇,彷佛陷入深思……
他倏地捏緊照片。「這些都什麼時候拍的?」
「我不知道。」她直視他。「但我確定這個人拍的是我,而且就在這間房子。」
「他偷窺你。」他陳述結論,近乎咬牙切齒。
她點頭。「據說這種行為就叫Stalker。」
「你有請警方查過這房子里有沒有被安裝針孔攝影機嗎?」
「沒有。沒有攝影機,也沒有竊听器。」
「那麼他可能是用長鏡頭偷窺。」朱在宇起身來到落地窗前,掀開薄紗窗簾,對面連著幾棟公寓。那個偷窺狂很可能住在其中一戶。他回頭望向夏海音。「你需要我幫忙找出那個Stalker嗎?」
她微笑。「如果能找出來當然好,不過我需要的是一個隨身保鑣。」
「什麼?」他一愣。
「你听見了,我需要一個保鑣。」她眉目不動,依然用那種女王之姿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朱先生是特勤人員,紀錄良好,專業素養也很受稱贊,根據調查,你不僅槍法神準,近身擒拿術也是第一流的。」
「夏小姐的意思是想雇用我當你的保鑣?」
「不錯。你可能也知道,我在TW是挺受歡迎的,出入都會惹來粉絲追逐。听說你遭到停職半年處分,正好,在年底的歐洲巡回演出開始以前,我預計在TW再停留半年,這半年,我要你擔任我的隨身保鑣,寸步不離。」
她瘋了嗎?要他跟她寸步不離?
朱在宇沉下眼里所有的情緒波動,平靜地看著面前的女人。「我不擔任私人保鑣。」
「你只保護重要人物,是這個意思嗎?」她冷笑,語鋒略微尖銳。「所以我不夠重要?」
「我不是這意思。」他解釋。「夏小姐當然是……很重要的。」在很多粉絲的心目中。「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擔任私人保鑣,如果夏小姐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朋友——」
「我只要你!」她打斷他。
他怔住,無言地望她。
她依然笑著,淺淺地、透明地笑著,如果他習慣了不笑,那麼她一定很習慣笑,他能想象她臉上變化出各種各樣的笑容,也許還有編號。
現在,她是用第幾號笑容面對他呢?
「听著,朱在宇先生。」她盈盈起身,來到他面前,與他對峙,雖然明顯比他矮了一個頭,但傲慢的氣勢不輸他。「要不就是我一個人走在大街小巷,隨便哪個變態拿我當跟蹤對象;要不就是你,保護我不受任何人傷害——你怎麼說?」
他能怎麼說?
朱在宇苦澀地攏眉。「何必……一定要我?」
「因為我是夏海音。」她一字一句地落話。「我只要最好的,你從以前到現在,各項表現都是第一名,我信任你的專業。」
她信任他?
他惘然。「你的調查員沒告訴你我之所以停職是因為遭到記過處分嗎?我的紀錄沒你想象的那麼完美。」
她凝視他,水漾的眼潭似乎微微起了波瀾。「為什麼被記過?」
「你沒查到嗎?」他不答反問。
「我只听說你在執勤時擅離崗位。為什麼?」她的視線堅持鎖定他,似是想從他眼里看出一絲端倪。
有轉瞬的時間,他想別開頭。
「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麼,總之有這件事。」他神色不動,近乎漠然。「所以我並不值得你的信任。」
她眼神一冷,笑意同時從臉上消褪。「我信不信任你,不是由你決定,是由我決定。」
「海音……」
她一顫,朝他掃來一記如電的眼神。
他在做什麼?竟然直呼她的芳名?
朱在宇懊惱地掐了掐指頭。「夏小姐。」他更正稱呼。「我——」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她再次打斷他,也不知是性急,還是不想听到他的拒絕。「我的耐性不多,只能等你三天。」
三天,夠長了,但也很短。
要他在三天內決定,是不是要再跟這個女人有所牽扯?這個曾經吹皺他生命一池春水的女人。
朱在宇覺得自己心跳加速了,多年來的職業訓練,即便面臨再緊急危險的情況,他的心跳也不曾錯漏一拍,但現在,他的心亂了。
夏海音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然後撇過臉。「你走吧。」
他頷首,行走時身姿輕巧如豹,無聲無息。
「朱在宇!」她驀地揚聲喊,語氣蘊著某種奇異的迫切。
他回過頭。
她看著他,遠遠地與他對望,太遠了,他看不清她謎樣的神情,只覺得她好像想說什麼,卻又遲疑地吞吐。
最後,她終于輕輕落下一句——
「離開的時候記得關上門。」
第2章(1)
七年前。
一個熱得很鮮明的夏天,太陽仿佛不要命似地肆意燃燒,葉子綠得很青翠,花開得很燦爛,人心浮動。
那年,朱在宇二十四歲,剛進特勤中心沒多久,第一個任務便是被派往擔任在野黨總統候選人吳秉志的隨扈。
大選前一年,競選活動已熱鬧展開,候選人上山下鄉,走遍全台灣,朱在宇也跟著東奔西跑。
初次出勤,他很認真,也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觀察學長的一舉一動,繃著精神,眼觀四路,耳听八方。
他聰穎勤奮,只須稍加點撥便掌握訣竅,不到兩個月,他不但熟悉了擔任隨扈的流程,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往往是他第一個注意到。
長官稱贊他,吳秉志看重他,當時年輕的他也不禁因此有些意氣風發。
直到遇見了她。
夏海音,吳秉志夫人的外甥女,她韶齡十八,在維也納音樂學院進修,趁著暑假期間回台灣度假,由于父母都旅居國外,阿姨表姊便邀她來家里小住。
她跟表姊吳儀君感情很好,兩姊妹經常嘻嘻哈哈的,笑聲傳遍整個屋子。
好吵!
自從進軍校後,朱在宇便很少跟女性這種動物接觸,也很不習慣她們吱吱喳喳的說話聲以及尖銳夸張的笑聲,他私下認為簡直跟噪音污染沒什麼分別。
對夏海音,他印象也不好。這女孩不像她表姊隨和可親,對誰都開朗地打招呼,或許是自恃美貌及音樂才氣,她有點傲,脾氣有點嗆,穿著打扮也學外國女孩那套,大膽前衛。
對其他隨扈來說,家里多了這麼個窈窕美眉倒是很養眼,就當吃冰淇淋,全身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