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月仲夏夜晚
在前往苗疆龍蟠城的路上,一輛馬車就著月色,正以規律的速度策馬前進。
夜涼如水,薄霧遮林,山區的道路,因白天下了陣雨,而顯得有些泥濘,加上樹林兩旁不時傳來金絲猴的吼叫聲,讓這條前往雲、貴地區的道路,更顯得淒迷詭譎。
一名女子坐在行走于顛簸山路的馬車上,神情顯得有些急迫,她穿著粉紅與白色交叉襯底薄紗,頭上別著一支金鳳笄,巴掌大的臉蛋看來精致細膩,杏眼桃腮,嬌若海棠,一看就曉得是從富庶的江南而來。
陸元梅手里抱著一只錦盒,與其同行的,還有蘇州當地的兩位鏢頭,兩人並坐在馬車車頭,聚精會神地觀看四周的動靜。
他們這次保護陸元梅的任務,可說是艱巨不已,絲毫馬虎不得。
一直到快接近午夜,兩名鏢頭之一的孫鏢頭,這才掀開布簾,對著里頭說道︰「梅姑娘,龍蟠城就在前頭,您可以準備下車了!」
「苗王可有派人在外頭接應?」每件事就像是早預設好,不容許出半點差錯。
「前方有一群拿著火把的人,可還不清楚苗王是否會親自出來迎接。」孫鏢頭引頸一望,一團團浮動的火光就在城門口,但天色晦暗,眼力難窺其詳。
元梅遲疑了會,抱住錦盒的手仍不敢松懈。「在還未了解是否為苗王的手下時,你們最好還是提高警覺,免得事出突然。」
「是的,梅姑娘。」
待車子離龍蟠城越近,一張張邊疆族人的臉型映入眼簾時,他們這才敢放松心情,落下心中那塊大石。
一名高大威武,虎背熊腰,穿著一身苗族特有傳統衣服男子,威風凜凜地站在眾人前頭,他一襲黑衣紅帶,頭纏方巾,腰間系佩一把圓月彎刀,一雙如黑玉般冷冽的雙眸,配上抿成一線的薄唇,一看就是那種情感淡薄,冷酷傲世的孤僻男子。
兩匹駿馬在韁繩緊緊一扯後,終于停了下來,元梅從里頭走了出來,蓮步款款地來到苗王面前,當下福身請安。
「苗王康泰,小女子陸元梅深夜前來造訪,還望多多見諒。」
宗千鶴雙手背在後頭,下顎略略微揚,他細眯著眼,以一種極輕但具威權的聲音說道︰「進來再說吧!」
說完,便自動轉身,朝城門方向而去。
在一燈如豆的幽室里,兩人面對面坐著,宗千鶴眼光不停打量著眼前這位嬌艷絕美的佳人,難得綻出的笑容,悄悄地浮了上來,
「你想要涉足到布疋生意的買賣?」單刀直入,切中要領。
「相信妾身在先前的幾封書信上,已說得十分詳細。」她兩眼炯炯如炬,回答得更是鏗鏘有力。
「你希望杜乘風一敗涂地,這輩子永難再有翻身余地?」清酒一斟,濃濃的酒香盈滿一室。
「沒錯,我要奪下進園,拿下整個杭州的版圖。」元梅堅定的信念如日月山河,難以撼動。
宗千鶴觀看著她,仍舊氣定神閑地端起酒杯,在鼻下稍停了會,再一口一飲而下。
「杜乘風與我遠無冤,近無仇,我沒必要與他對立樹敵。」
「大王你放心好了,我陸元梅絕對不讓你做蝕本的買賣。」這時,她才從錦盒里,拿出三張地契。「這是余園在北平、長沙,以及洛陽三處的分部,是我們陸家在全國各地,最會賺錢的三大庫號,只要大王您願意幫我,這三個地方,就當做是妾身的一些小小心意。」
宗千鶴斜睨了三張地契後,很快地又把視線轉移到元梅的臉上。
「龍蟠城富可敵國,這三張地契對我而言,猶如三張廢紙,你應該知道,還有什麼會更引起我的興趣?」願意三更半夜來到城門迎接,除非有極大的誘惑力,否則,宗千鶴又怎肯跟陸元梅談買賣呢?
這話中乍听之下,玄機重重,令元梅不得不防,但她還是謹慎地開口一問︰「小女子愚昧,還望大王不吝賜教。」
「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你!」
那最後一個字,說得是字正腔圓,一點也沒有遲疑與猶豫。
那復雜紛亂的思緒,不停在她腦中旋繞著,過沒多久,她臉上又重新拾起了笑靨。
「好,成交,只要進園一垮,我馬上就是你的人。」
「此話當真?」宗千鶴再次確定。
「絕無戲言!」
酒杯重重相扣,撞擊出的清脆聲響,在遙遠的苗疆山區,回蕩不絕于耳。
第一章
杭州進園
盛夏的陽光,照得池塘里的荷花生氣勃勃,一陣微風吹來,荷葉如舞裙般隨風飛揚,為夏季帶來了生生不息的活力。
位于進園內的儉廳,杜乘風端坐中堂,他抽出一張澄心紙,揮毫筆墨,在紙上寫下一些商號及店家的名稱,
他有時想到就寫,若一時想不起來,便見他頓了會,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後,再住下補充上去,這林林總總寫下來,少說已寫了有二十多個來。
「綺春樓和廣通行是這一、兩個月才與咱們有生意往來的吧?」杜乘風挽起衣袖,將蘸滿墨水的筆先放在劍山上,抬頭看了身旁的龐總管一眼。
「啟稟大公子,綺春樓是上個月初八,廣通行更是上月月底才跟咱們開始有交易,說起來都是屬于新客戶,這兩家和咱們的交情都還未到熟絡階段,我看……這麼快就要要求他們做個改變,有些不妥吧?」龐總管滿瞼愁容,對于杜乘風即將要展開的一些作法,十分不能苟同。
「有何好不妥的,民以食為天,他們也是人,總得要張嘴吃飯,我們只不過建議他們改采購余園的米糧,你又何必心胸如此狹隘呢?」杜乘風斜睨龐總管一眼,這貨暢其流,互通有無,不過是順水推舟幫余園一點點小忙,何須這般斤斤計較呢?
龐總管頻頻點頭同意杜乘風說法,但生性謹慎的他,還是覺得這樣做肯定會得罪到某些人。
他戴起眼鏡,拿起名冊,拉長了臉一看。「哎呀,這頤春茶樓和七仙女酒樓都跟無錫的富饒米行往來已久,你若是強迫他們改向余園采購,那肯定會得罪富饒米行的,我說大公子啊,這富饒米行的範老板與咱們交情不錯,也常介紹客戶給咱們,你不能做出這種違背道義的事啊!」
龐總管摘下眼鏡,氣得像只著了火的雞,不停在杜乘風身旁猛跳腳。
「龐總管,富饒米行的客戶十之八九不也是我介紹去的,如今才拉走兩個客戶,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敝嗎?再說,現在陸家嫁了三個,只剩下梅兒一人,我盡點棉薄之力幫她,被你說得倒像是萬惡不赦的罪人。」杜乘風離開案頭,不明白這點舉手之勞,卻引起龐總管這麼大的反感。
這大公子那張嘴怎麼說都對,怎麼說都有理,他也不想想,陸元梅現在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對他,那個溫柔體貼、懂事有禮的陸元梅,早就在三年前消失,不可能再出現了。
他永遠都下相信亡羊補牢這句話,真的補了牢之後,失去的羊兒還能再回來嗎?
他深深質疑著。
對于這樣一件陳年舊事,龐總管可說是歷歷在目,怎樣也都忘不了。
要說起陸元梅和杜乘風這兩人的恩怨,可得要細說重頭……
www.www.www.
三年前,蘇州的陸家與杭州的杜家,因生意上的合作,使得兩家人的往來,逐漸活絡起來,更因為相互間的關心與照顧,讓兩家人儼然好比同一家人,兄友弟恭、相親相愛,這在當時,還造成太湖流域一帶,令人稱羨的佳話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