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聲嘆息,嘆得小芋心驚肉跳,更是不知所措地捏著手指。
「啊,好晚了,我看三兒哥看了三夜,累死人了!婆婆,妳好像這三天來也都沒睡,我半夜起來跑茅房都會看到妳。」
「我……我只是晚睡早起……」
她哪睡得著!可又不敢太過頻繁地進去看三兒,只好在房外枯坐或徘徊,一旦房里有一點咳嗽或翻身聲,她的心就提了起來。
三兒的氣色實在不好啊,可偏又吃不了太多東西,唉,她愈想心俞急,不禁又望向虛掩的窗戶。
丁初一察言觀色,打了個哈欠,「婆婆,我去睡了,妳也早點睡,明兒還得幫三兒哥熬藥、煮早粥呢。」
「喔。」她緩緩移動腳步。
時間到了,她自然會去忙,可現在她就是想陪著三兒。
說也奇怪,最該陪三兒的郡主是會來看他,卻因為三兒大多時間都在睡覺,郡主覺得無聊,反而跑去跟壯壯說話、練武。
換作是她的話,她一定會時時刻刻守在三兒身邊,讓三兒醒來就能見到她……可是這個「她」,應該是小芋,而不是婆婆。
她緊抿唇瓣,回頭已經不見丁初一了,她又轉身回到三兒的房門外。
還是進去瞧瞧吧,瞧一下就好,看到他好生睡著,她才能放下心。
悄悄地進了門,再悄悄地掩起門,盡量放輕、放慢她顛跛的腳步,連呼吸也幾乎快停止了……
屋內並不安靜,床上的田三兒傳來濁重的呼吸聲。
三兒在發汗啊!她顧不得躡手躡腳,急急拿了搭在床邊的巾子為他拭去滿頭汗水,涼巾子一下子就變得溫熱,她忙絞了水,繼續為他擦汗。
他睡得並不安穩,不但汗珠一顆顆冒了出來,合起的眼皮也好像在作夢似地動個不停,這樣子的病人,初一怎敢放心讓他獨睡啊?
「大爺,大爺,你覺得怎樣?」她輕聲而著急地問道。
病人依然雙眼緊閉,呼吸聲也依然沉重,一臉一身都是汗。
望著病榻上沉睡的三兒,小芋只能忍著心疼,含淚為他拭汗。
好久、好久沒這麼近距離瞧他了,他的眉,還是那麼黑;蓋下的睫毛,也是那麼濃密;還有那粗線條的俊臉,永遠是那麼好看……
「小芋……」沙啞喊聲由兩片唇瓣中逸出。
她嚇了一跳,立刻縮回手,心驚地望著似醒未醒的三兒。
「小芋,我好想妳……」一串淚水由他緊閉的眼角流下。
「三……」她心髒緊絞,淚水奪眶而出,忘情地想喊出他的名字,卻只能以手掌緊緊按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真情流露。
是三兒說夢話了吧?但是,他的淚水不是夢,是燙的、是濕的,她顫抖地想去觸模那晶瑩的淚痕,可一見到自己滿是傷疤的指頭,又立刻縮了回去,全部藏到袖子里。
「小芋,妳怎麼就走了?小芋……妳在哪里……」
淚水不斷由他眼眶淌出,那已不是一串淚,而是浩瀚的淚海啊!
不忍啊,早在他為她守靈的那幾天,見他只是整夜呆楞楞地掉淚時,她已是千千萬萬個不忍了,不忍如此爽朗的好男兒為她悲泣啊!
「大爺,她不在了……」她哽咽地道。
「小芋在的……」他夢囈似地搖頭,濕透的頭發散亂在枕上,猛然拿左手打上胸膛,砰地一聲,「她在這里!」
「哎呀……」她驚叫一聲,差點以為他要敲死自己了。
還好,她舒了一口氣,他的胸膛還是規律地起伏著,只是那只握拳的左手仍壓在心口上面。
她在他的心里嗎?
她輕咬唇瓣,轉身將淚濕的蒙面巾子整理一下,再絞了手巾。
「大爺,睡了。」她坐在床沿,輕輕柔柔地為他拭汗。
一擦再擦,仔細地、溫柔地,從他的額、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臉、他的脖子,一再地為他拭去淚水和汗水。
在她柔和的動作里,他的呼吸聲也漸漸平緩下來了。
她又輕輕地拿起他的左手,幫他擦手臂。
他的拳頭松開,落下一塊閃著光芒的鐵片。
她震愕地望著那塊田字鐵片,這條項鏈竟然沒有跟「小芋」一起下葬,三兒又將它拿回來了?!
她不舍地拿了起來,撫了又撫,又拿到臉邊偎了又偎,瞧了又瞧。
唉,三兒將鐵片捏久了,上頭都是指印,汗水又弄糊了光亮的鐵片,很快就會生銹的。
她轉過身,抓起裙襬,很努力地擦起鐵片來。
自始至終,她的心都放在這塊鐵片上了,渾然不知床上有一雙明亮如星的大眼,正深深地凝視著她,好深,好深,深得不見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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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綠樹青青,陽光灑進充滿藥味的房間里。
田三兒穿起衣裳,掩起了掛在脖子上的紅棉繩田字鐵片項鏈,神色愉悅地笑道︰「趙磊,我這下子好了吧?」
「三兒,你好體力,恢復得也快,但這幾天傷口還是別踫水,免得又發炎發燒。」趙磊還是要抱怨一下,本來兩天可以好的傷,硬是拖了七天。「你家初一也忒粗心,又不是沒打仗受過傷,怎麼不知道這麼大的傷口不能泡水呢?」哼,听說病人還泡澡泡了半個時辰呢!
「我熱,就喊他們準備澡盆了。」
「田三兒田大將軍,請你要听大夫的話啊!」
田三兒微微點頭,笑而不答,因為他是故意生這場病的。
箭傷不算什麼,皮肉之痛罷了,他是將計就計,想利用受傷的身體,藉此生一場病,最好是病得快死的模樣,好讓婆婆著急,再趁機引出小芋過來見他「最後一面」。
然而,在第一晚試探婆婆之後,他就決定不再「生病」了。
原先,他只是想讓婆婆知道他非常思念小芋,卻沒想到,在極為靠近他的婆婆身上,他聞到了小芋的香氣,淡淡的、清甜的、幽靜的、幾不可辨的,一如往昔,像一縷清風吹進了他的心田里。
在那一瞬間,他以為是小芋來了,激動得就要睜眼,卻又被婆婆那磨刀子準備宰羊的沙嘎聲音給逼得躺了回去。
就在他告訴自己一切都是錯覺時,他不可思議地看見婆婆寶貝鐵片像什麼似的,對了,就像疼愛壯壯的神情--他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可以由她那溫柔細膩的動作看出她對這塊鐵片的重視。
剎那間,他好像看到小芋站在樹下,歡喜又嬌羞地瞧著鐵片。
一樣的香氣、一樣的神情、一樣的哎呀叫聲、一樣的關心他。
婆婆為小芋隱瞞了很多事、婆婆可能知道小芋的下落、婆婆帶著長得很像小芋的壯壯、婆婆會做花家的腌菜、婆婆住在田家陪伴娘……
有沒有可能,婆婆其實就是……
不可能!絕無可能!他怎會認不出小芋?太荒唐了!
砰!好大一個聲響,震得窗格子喀喀搖動。
「皇四子的氣焰可比太子高……」正在滔滔不絕發表意見的趙磊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說錯話了。
田三兒看到自己那只捶進牆壁里的拳頭,呆了一呆,這才拔了出來,拍拍指節上的灰泥。
「三兒,你都被蠻橫的皇四子射傷了,還不贊同我的話?」
「你說啥?」
「嗚?」他剛才是在跟螞蟻說話嗎?
「趙磊,我想知道我家婆婆腳的復原狀況。」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她只肯貼藥布、喝風濕藥湯,就是不肯讓我為她做治療。你知道的,她的斷骨長歪了,我必須打斷她的骨頭重新再接合,可她說她的老骨頭再也受不起這樣的折磨了。」
「她真的是老骨頭嗎?」田三兒的黑眸帶著濃濃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