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璇,媽媽先幫妳把名片收起來。」吳林惠珠苦口婆心地說︰「听爸爸的話,他現在幫妳大伯父競選,只要能運用的人脈都不能放過。妳想想看呀,你們系主任培養出這麼多政治界的學生,只要他點個頭幫忙,大家都有好處啊。」
「喔。」
吳慶國又說︰「妳去爬山,有沒有多帶一件御寒的衣服?」
「帶了。」
「出去別跟不三不四的男生在一起,有事情打電話回家。」
「好。」
「妳要的那套畫冊,我上回去美國幫妳訂了,應該過幾天會寄到。我後天去南部,妳自己留意著。」
「好。」
「差點忘了!」吳林惠珠忙提醒說︰「嘉璇,記得明天早點回來,明晚媽媽要帶妳去參加我們婦女會的慈善義演,向媽媽也會去。」
吳慶國又拿起報紙讀著。「嘉璇,記得去問候人家,那畢竟是妳未來的婆婆,她也很疼妳的。」
「知道啦。」吳林惠珠幫忙答腔。「該有的禮數,我都會幫嘉璇注意的。嘿,雖然向老頭不當院長了,可他在政壇還是有很大的影響力。」
「嘉璇,別忘記寫信給妳向大哥。」吳慶國又叮囑一句。
「好的……那麼,爸、媽,我出去了。」
吳嘉璇低著頭,扯緊肩上的背包,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推開客廳大門,再一路跑過偌大的庭院,匡地一聲,用力打開別墅的鐵門,沖了出去。
鐵門在身後關起,她望向天空,終于吐出長長的一口悶氣。
冬天溜進了松蘿湖,午後的雲層變厚,霧氣來來又去去。
六頂顏色鮮艷的帳篷扎在草地上,女孩們東倒西歪地靠坐在一起。
「嗚,累死了!」大家齊聲哀號。
「好冷。開水煮好了嗎?我要泡咖啡啊。」
「水早就燒開了,誰要?」蕭昱飛提著一壺水走了過來。
「我要!謝謝學長!」原本委靡不振的女孩們紛紛遞出鋼杯。
「妳們啊,就是嬌生慣養。」蕭昱飛笑著為她們倒下熱騰騰的開水,「今天爬一千三百公尺只是初級模擬訓練,不然寒假怎麼去爬玉山?」
「嗚嗚……玉山?能不能改成陽明山啊?」
「然後只要從後山第二停車場走到花鐘就好,對不對?」
「嘻嘻!」女孩們笑成一團。「昱飛學長最了解我們了。」
「好了,大家休息一下,待會兒向導阿宗大哥要帶我們去認識植物。」身為登山社社長,蕭昱飛習慣性地點數人頭。「咦!吳嘉璇呢?她不是很早就爬上來了?」
「誰知道啊!」有一個女孩撇撇嘴。「她總是不跟我們走在一起,一個人走那麼快做什麼?」
她的同伴笑著推她。「是我們走太慢了,還得學長在後面幫我們加油。」
「她大概又去畫畫了。真是奇怪,我們是登山社,又不是美術社的。」女生們只要一開始對另一個女生「品頭論足」,那就是沒完沒了。「我們每次出來玩,大家在那兒洗菜、切菜,忙得滿頭大汗,她卻拿著本子,去找一個漂亮的風景畫畫,實在有點不大合群耶。」
「咳咳!」蕭昱飛不想和女生們聊八卦,不過為了「族群和諧」,他得導正視听才是。「大家剛剛泡咖啡的開水,是吳嘉璇燒的。」
「咦!」
「還有,這帳篷也是她搭的。」他又指了指那兩頂女生專屬的紅色帳篷。「她先上來,已經做好很多準備工作。」
「還不都是男生做的。她是女生,怎麼做得來啊?」
唉,真是一群妄自菲薄的女孩子們。蕭昱飛拎著水壺走開,不禁覺得好笑。登山社向來陽盛陰衰,但這兩年女生社員卻暴增了兩倍。同學分析說大部分女生是沖著他來的,他雖然不大肯定這個事實,但他能肯定的是,登山社的男生為了幫女孩子們背背包、背帳篷物資、整理營地、甚至還要背走不動的嬌嬌女,的確是多了兩倍的辛苦。
難得有像吳嘉璇這樣的女生,總是默默地做好小組的分配工作,就算他不因為她酒醉而認識她,也會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過,她到底跑哪兒去了?
「大家集合嘍!」阿宗向導高聲喊叫。
「快!苞著昱飛學長走!」
女孩們立刻精神百倍,也不管咖啡還沒喝完就扔在地上,任熱燙的咖啡流到青草地,滲入泥土里。
一列螞蟻鑽出地面小洞,行軍似地快速移動,去尋覓牠們的另一個新家。
營地恢復安靜,一團白霧散去,冬陽在山頭閃耀。
紅色帳篷里有了動靜,吳嘉璇掀開紗帳,走到小湖邊,席地而坐,打開筆記本的空白頁,拿了鉛筆涂抹起來。
畫了好一會兒,她的筆下慢慢出現了湖、山、天、雲--
畫面似乎還有些空洞,她停止手中的動作,再度望向眼前的美景。
天空呈現透明的水藍色,山頭因著光影移動而產生不同層次的青翠綠色,山風吹過來,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從頭頂飛過,吱啾叫著飛向藍天。
鳥兒漸飛漸遠,身影由大變小,彷佛飛進了明亮的太陽里。
「畫得很不錯嘛。」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啊!」她打算畫鳥兒的鉛筆滑了開來。
「對不起,嚇到妳了?」蕭昱飛趕忙道歉。
「沒有。」吳嘉璇急忙合起筆記簿。「學長沒過去認識植物?」
「我留守營地啦。」蕭昱飛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帶著慣有的笑容說︰「我還以為妳不見了,本來要去找妳,後來才看到妳從帳篷里出來。」
「喔。」她明白,他找她只是盡吧部的義務罷了。
「妳剛才在睡覺?」
「有點累,睡了一下。」
「我們男生爬山一樣會累,累了也一樣躲在帳篷里睡大覺,她們說的話,妳就當作是一陣風,從這邊飄到那邊,然後--啵!不見了!」他一邊說一邊比劃,雙掌合起又放開,就好像是氣球啵地一聲爆開。
「嗯,我了解。謝謝學長。」
「有什麼好謝的?自己要開心點喔。」
她表現得很不開心嗎?吳嘉璇低頭轉動鉛筆,思緒也轉了又轉。
「嘿!想什麼?」蕭昱飛一刻也閑不下來,很快又有了話題。「妳念法律系,是以後想當法官?還是律師?」
「不一定……」她完全沒想過自己的未來。
「那是畫家了?」他笑著指指她手上的筆記本。
她下意識地以手掩起筆記本,臉蛋微熱。「不是的,我只是畫好玩的。」
「我爸爸也很喜歡畫畫耶。他有時候會帶我去他的畫室,我就坐在他旁邊看他畫水果,他會教我顏色啦、光線啦、比例啦,可是我都听不懂,結果他還沒畫完,我就把他要畫的西瓜吃完了。」
吳嘉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會不高興的。」
蕭昱飛也很開心地說︰「他不會不高興。他只要躲到他的畫室里,心情就會變好,再拿起畫筆涂來涂去,就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了。」
她聯想到那間空曠而凌亂的畫室,可她又記得他住在南部,所以那應該不是他爸爸的畫室……這麼說來,他家親戚都喜歡畫畫嘍?
「畫圖……其實滿不錯的。」她由衷地說。
「是啊,人家是用相機寫日記,妳倒是用畫筆寫日記。相機喀嚓一下子,就留下了瞬間畫面,定型了,不能改變了;換作是畫畫,就可以慢慢將情緒和感覺畫進去,所以畫出來的不只是風景或靜物,也是畫家的情感。」
她轉頭望向他,心底深處隱約有什麼東西被踫觸到了。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畫,她只是在心情煩悶時,會拿起鉛筆找個東西描繪一番;而參加登山社是為了看更高的天空,但她又不習慣和別人打成一片,于是只好在空閑時候拿了筆記本畫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