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空。」
荊小田偷偷笑了。她就愛看他那副別扭樣,老愛拐著彎說話。今夜,原以為他只是安排他們自己過來看大夫,沒想到他竟是全程陪伴,還買了羊肉請他們吃,這位南坪鐵捕是面冷心熱啊……
「阿溜,你想來衙門干活嗎?」荊大鵬突然出聲。
阿溜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
「你在面店幫忙,只掙得你們午飯的四碗面,那面店老李他老婆病好了,就不需要你的幫忙,你還是得找其它活兒。」
「你都查過我了?」
「要當正式的捕快,需得年滿十六歲,你可以先從小役做起,待在班房或是跟著捕快出去看看學學;平時一起練武,鍛煉你的體魄,到了十六歲,武功和能力考核都沒問題了,就能升你做捕快。」
「阿溜,你不是想當捕快嗎?快回答呀。」荊小田催他。
「不是捕快,是捕頭。」阿溜很有志氣。
「你想當上捕頭,還要會讀寫文書。」荊大鵬道︰「光是練武還不夠,有空我會教你讀書識字。」
「不用了,我識字。」
「你讀過書?」荊大鵬不認為他上過學堂,或是請得起先生。
「我本來就會了。」
「阿溜跟了我幾個月後,」荊小田回憶道︰「一個書呆子在路上背書,支支吾吾舌頭打結,阿溜就幫他背下去,我記得是什麼憂憂樂樂的。」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阿溜順暢地背了出來。
「孟子梁惠王下篇。」荊大鵬疑道︰「三歲小孩會背這種文章?」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文章。」阿溜道︰「後來拿我背的文章問人,有論語、孟子,再去合書上的文字,就這樣識字了。」
「阿溜還會背很多詩詞,他也教毛球和七郎念呢。」荊小田頗有「以弟為榮」的驕傲。
「奇了,奇了。」諸葛棋推斷道︰「有的三歲孩子話都講不清,就算是囫圇吞棗,也背不來那麼多書。莫非遇到小田之前,有人教過阿溜讀書?那麼,阿溜那時至少五、六歲了。你完全沒印象嗎?」
「以前的事,我太小,全忘了。」阿溜淡淡地道。
「嗯,接下來我幫你找寒癥病因,說不定能讓你想起來。」
「想起來做啥?現在我的家人就是小田、毛球、七郎。」
「好。」荊大鵬默默听完。「你能認字,就可以讀案卷,學得更快。」
「其實……我不太會寫字……」阿溜低下了頭。
「八哥哥,你行行好,教阿溜嘛。」荊小田求道。
「我有說不教嗎?」荊大鵬道︰「阿溜,你明天早上來衙門找我,以後白天干差事,晚上讀書寫字。」
「是。」阿溜立刻應允,眼神充滿期待。
「對了,」荊小田笑道︰「八哥哥你怎麼不問小姐病情?來了半天,不好意思問啊,我幫你問了。」
「那位小姐啊,」諸葛棋轉為凝重臉色。「唉,她身子是沒問題,可總是郁悶哭泣。這心病沒藥醫,她家人打算帶她離開南坪,也許換個地方,看看不一樣的風景,人就能好起來了。」
「芙蓉怎會病得這麼嚴重!」荊小田驚道。
「啊,小田你說的是縣令千金寇芙蓉?」諸葛棋松了神色,笑道︰「她很好,只是受了驚嚇,心神不寧,吃帖藥,休養個幾天就好。大鵬啊,我還得為了你在寇大人面前說謊,說她是吹風著了涼。」
「嚇我一跳。芙蓉沒事就好。」荊小田拍拍胸口,又追問道︰「大夫剛才說的那位小姐是八哥哥的……」她不好再問,也許是他在意的人。
「不是我的什麼人,是案子。」荊大鵬立刻給她答案。
「姑娘出事?」荊小田直覺就是不好的事。「你正在查這案子?」
「是的,如果可以的話……」
「小田你不要再跟他去查案了,危險又傷身。」阿溜立刻阻止。
「你忘了,我們還欠他四兩銀子,做一回探子扣一兩,是不?」
「對。」荊大鵬點頭。
「小田!」阿溜還是不以為然。
「出去外面說。」荊大鵬起身,作手勢阻止阿溜。「你不用來,不關你的事。」
荊小田跟他來到藥鋪後面的院子,暗夜星光微弱,即便近在咫尺,也無法看清楚彼此的臉孔。
荊大鵬直接說起案子︰「那位李姑娘到南神廟上香,遇上一個婦人賣幸運香,說是能幫她改運,嫁得好郎君,帶她到廟後僻靜處,點了香給她試聞,姑娘聞了就暈了,醒來後發現衣衫不整,身上首飾荷包都不見了;後來雖知沒有失身,可能是歹徒翻找她身上是否有項鏈鎖片時扯開衣服,但那李姑娘成日悶悶不樂,又被爹娘念了幾句,差點要上吊。」
「可惡!泵娘的清白最重要啊。」荊小田一听就生氣了。
「李家還是延遲了十幾天,今天下午才具狀上告,但我懷疑還有其他受害的姑娘,只是礙于顏面,隱而不報。」
「這樣只會讓壞人得寸進尺,繼續作案啊!」她急道。
「我和大人想過,衙門是可以放出風聲,讓姑娘們小心些,但嫌犯也會有所警覺,甚至轉到其它地方作案,這樣又會危害到更多姑娘。」
「那就要想辦法趕快勾出嫌犯。」
「一兩銀子,你要幫忙嗎?」
「沒問題。」
望向那張凜然的小臉,荊大鵬卻是心虛了。
是否,他利用了她的正義感,利用了她的熱情,甚至利用了欠債還錢的道理,一再將她推入險境呢?
可是,她有正義感嗎?若真有正義感,就不會……
「還有一件事。我問你,你怎麼找小姐去彈琴?」
「小姐想去,就讓她去嘍。」
「你不會勸她嗎?還砸壞她的琴!」
「小姐若要我賠,我賠就是了。喲,是你自個兒跟我說,唱唱曲沒有危險的,這麼好玩的事,我當然要帶小姐出來增長見聞了,怎知道後來會有人發酒瘋,艷娘還跑來,害我露了餡兒呢。」
「不知輕重!」那吊兒啷當的神情讓荊大鵬說了重話,但他不想發脾氣,就是冷冷地問道︰「那支金釵呢?總該還我了吧?」
「掉了。這事我一定得親自跟你說——」
「掉了?」
「我給趙天蛟看過後,收到袖子里,後來跌到水里,可能是那時候掉的,也可能是回去的路上掉的,我後來又回去找,都找不到。」
「那支雖是金箔包鐵的假金釵,也值一點銀子。」
「是。」荊小田心頭莫名一緊,喉頭又酸又苦,好像吞了一顆苦果子,卻又不能吐出來,就梗著她不上不下地難受不已;但她仍是笑嘻嘻的,不讓自己的心情流露出來。「哈,你以為是我拿走了?」
「你沒拿就好。」荊大鵬維持冷臉。「掉了,找不回來就算了。」
「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就不找了喔。」
「不用找了。」
他承認,他之所以跟她說那支金釵是金箔包鐵,的確是提防她。
趙天蛟是個行家,不可能用假貨騙得了他。他還特地從當鋪尋來這支金釵當道具,但萬萬沒想到,他的預感成真,她終究起了貪念,騙他說是掉了。
痛心嗎?一開始就認定她是女飛賊,難道他還以為她變成荊小田之後,就是他天真無邪的九妹妹?就算她是個好姊姊,也可能是個賊啊。
他私心以為,她做了衙門的探子,就能改邪歸正;但他只能笑自己太一廂情願,他看過的賊性難改、一犯再犯的案子還不夠多嗎!
「啊,你講完啦?」荊小田模了肚子。「哎唷,剛才喝了好幾碗湯,我得上茅房了。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