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荊捕爺。」
每當她真心答謝時,就會尊稱他「荊捕爺」,他听了卻是很煩悶。
但若不要她這麼叫,難道要她喊一聲讓他渾身燥熱的八哥哥嗎?
他抹了抹臉,聞著被熱飯蒸燻出來的荷葉香味,看她將吃剩的糯米飯重新包裹起來;這些年來,她帶著那三個孩子,縮衣節食,也難為她了。
「你那時候為什麼會去山里?」他忽然生起了一個疑問。
「摘果子玩啊。」
「毛球的生辰是十二月三日,也就是你撿到她的那天,那麼冷的時節,天寒地凍的,你一個小毛孩去山里摘什麼果子?」他簡直是訊問的口氣了。
「怎會沒果子?往樹上找就有了,跟著猴子找也有……」
「說實話!」
「好啦好啦。」她低下頭,逸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很餓,不知餓了幾天,我討不到飯吃,覺得每天這樣過日子好累,就走進山里,或許就讓老虎吃了吧。不過,我干干瘦瘦的,老虎大概也嫌我難吃……」
是很難吃。他滿脹著郁悶,方才還覺得荷葉飯很香的胃口全沒了。
「我在山里轉呀轉,又冷又餓,忽然就听到了哭聲。」她抬起頭,回憶道︰
「那男人躺在地上,阿溜坐在他右大腿邊,毛球還抱在他手里,然後我背了阿溜,抱住毛球,往山的另一邊出去。我很幸運,遇到給毛球喂女乃的大娘。」
荊大鵬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面黃肌瘦的小泵娘,穿著薄薄的衣裳,吃力地背著一個男童,抱了一個小嬰兒,走在死寂寒冷的深山里,或許下了雪,她一步踩進了雪堆里,又拔了起來……
「這世間有很多好人,我很感謝他們……」她轉頭看到他繃緊的側臉線條,忙笑道︰「啊,不說了,大家都喜歡听英雄美人、懲奸鋤惡的俠義故事,這種小老百姓的無聊生活沒人愛听啦。」
不,他想听,他想知道更多她的一切。可是此刻,他腦袋空空,就像那天在杏花湖乍見她撈金釵時,他有滿腔的話,卻是不知從何說起。
他好像該做點什麼,或是說點安慰鼓勵的話,心念一動,他伸出了手掌,往她頭頂按了按,然後揉一揉、拍一拍,再縮了回來。
第6章(2)
她垂了頭,任他揉著,唇邊泛起了輕柔的笑意。
「現在阿溜一早就得去衙門,你又出門,毛球和七郎托誰照顧?」
「我托給陳大娘。她做燒餅,毛球和七郎就坐在她屋前。呵,其實也幫不了忙,只是最後幫她灑個芝麻,賺兩個燒餅。」
「你在碼頭說書,幫那邊的小販店家招攬了很多生意,他們應該要付你更多的報酬才是。」
「大家都是窮苦人家,也都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我說書只是一時興起,將以前听的說出來,給大伙兒開心開心,沒想要拿來賺錢的。」
「以後來打掃我屋子,就帶毛球他們來。我有桌子,可以給他們練字,反正我人不在,想要在那里吃飯、睡午覺也行。」
「啊!太好了。」她的笑容更明亮了。「也謝謝你買點心給他們吃。」
「都說是買太多吃不完了,謝什麼!」他粗聲粗氣地。
「嘻。」又來了,反正他總是會買太多,然後讓阿溜帶回來。
也是時候去衙門了。荊大鵬戴回竹笠,又變成了神秘人物。
心中還掛念著一件事,他一定得交代清楚。
「鐘九財跑來衙門,說他看到疑似去年搶騙他的女賊的雙生兄弟。他叫人去追,卻追丟了。」
她低下頭,並不打算否認她知道鐘九財這個人的事實。
「以後別穿女裝上街,不要往城北的豬鋪子去。」
「嗯。」
荊大鵬又困惑了。這是什麼道理?捕頭竟然指引疑犯一條生路,還幫她挑魚、照顧弟妹,這事蹊蹺了……不不,他理由正當,就是保護他的探子。
是嗎?他得再想想,再想想了。
「阿溜,舌頭伸出來。」毛球喊道。
「喔。」
「翻舌根。」七郎喊道。
「嗯。」
毛球和七郎擠在阿溜身前,將他的舌頭看了一遍,同時皺起小眉頭,擔憂地道︰「大夫爺爺,阿溜的寒氣還在耶。」
「不急。才剛開始調養。」諸葛棋微笑道︰「你們要相信大夫爺爺的醫術,一定會將阿溜治好。」
「好。我們每天幫大夫爺爺看阿溜的舌頭,要看到那一點不見了喔。」
「你們都很乖。來,開飯嘍。」
今天荊大鵬又「不小心」多買了十斤肉,帶來給諸葛大娘煮成一大鍋香噴噴、熱騰騰的火鍋。
荊小田為大家盛了飯,開心地坐下來,先幫毛球、七郎夾菜,然後要夾塊肉給阿溜,他立刻捧起飯碗不給她放。
「我自己來就好。」
「阿溜真的長大了。」她笑得更燦爛了。
「給我。」莉大鵬伸出了碗。
「小田,給我!」阿溜又遞出碗。
「好,給阿溜。」她放下肉片到阿溜碗里,看到荊大鵬仍端著碗,不動如山,于是又夾起一片肉放上去。「這塊給我們的八哥哥。」
「小田現在有四個弟弟妹妹了。」諸葛棋看了直笑,問道︰「對了,毛球和七郎都喊小田姊姊,阿溜你怎麼喊她名字?」
「這要問我了。」荊小田回道︰「我要他喊我姊姊,他說『不要不要,你不是姊姊,你叫什麼名字?』哇,好凶喔。」她邊說邊搖了雙手,學幼年阿溜的使潑模樣,繼續笑道︰「我說,我叫小田,那你叫我小田吧。」
「老愛講我小時候的事,都忘了。」阿溜埋怨道。
「你給他們取名字,該不會小田也是你自己取的吧?」諸葛棋又問。
「對啊,我大字不識一斗。小,多簡單啊,畫個三豎就好了。至于田字嘛,也很好寫,意思更好,就是買田種地的田,我很喜歡。」荊小田以手指虛寫了一個田字。「你看,這田里分成四格,一塊給我,一.塊阿溜,一塊毛球,一塊七郎,我們四塊田連在一起,還是一塊田。」
「小田你放心,我會買更多田地給你。」阿溜豪氣地道︰「我們家的田地一塊連一塊,連到天邊都走不完。」
「我也要買田給姊姊!」七郎和毛球搶著道。
荊大鵬默默听著,他已吃了不少飯菜,但碗上仍留著那塊她夾的肉片,欲留到最後再慢慢品嘗。
桌上氣氛愉快熱絡,荊小田看著孩子們的笑容,亦是欣慰歡喜,好像日子就這麼平平穩穩地過下去了,但願這個冬天阿溜不再畏冷發寒,長得更高更壯,毛球和七郎快樂健康長大,她呢,當然是繼續攢錢買田了。
吃過飯後,諸葛大娘帶毛球和七郎到後面屋子,去跟諸葛家的孩子玩耍;荊小田本想起身幫忙收拾碗筷,諸葛棋示意她先坐下來。
「我得說出事實,阿溜不是寒癥,是中毒。」
「中毒?!」荊小田有如五雷轟頂,大驚失色,隨即急問道︰「有沒有生命危險?什麼時候中的毒?是我給他吃錯了藥嗎?天哪、天哪!有人跟我說哪里有藥草,我就去掘——」
「你安靜一點!」荊大鵬吼她一聲,卻也緊張地望向諸葛棋。
「小田,你听大夫說。」阿溜倒是很鎮定。
「你們都放心,阿溜沒有生命危險。」諸葛棋解釋道︰「都過去八年多了,要有事早在他幼年身子還弱的時候就毒發了。」
「真的沒事嗎?」荊小田仍是憂心地問道。
「他目前的癥狀就是冬天發冷。我先將他過熱的身體調回正常後,初初把脈,確是寒淚沒錯;可脈象又怪怪的,于是我將他的身子看了遍,這才發現他舌根底下有一個紫黑點,腳心有條細如發絲的黑筋,這都不容易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