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夠了嗎?」如他預期,她轉頭過來吼他。
真凶。可惜啊,她講起話來就破功了,跟溫柔兩字完全沾不上邊;對了,她還有一雙瞪起人來分外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
「今天看完了,明天再繼續看。」他將小時鐘擺回桌面正前方,現在時間中原標準時間八點二十分,還算是早餐時間,他也就再扯下去︰「我還是無法理解,一塊粉餅和一支口紅竟能將女人變得閃閃發亮。」
「我也不能理解,你拿發膠隨便抓幾下,你的頭毛全部立正站好。」
「全部立正還得了,變刺蝟了。」
「不是刺蝟,是深海里的大海……膽。」
「深海里的應該是大鳳梨,不是海膽吧?」
「對不起,王小朋友,我已經過了看海綿寶寶的年紀。」
「是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里,海綿寶寶。」他干脆打著節拍,念了起來,同時觀看傅副科長的反應。「方方黃黃伸縮自如,海綿寶寶……」
很好,置若罔聞,面無表情,不動如山,繼續看網路,吃火腿蛋三明治配麥片,當他是披了透明斗蓬。沒關系,他還有下一招。
「對男生來說,美亦美的火腿蛋三明治還是吃不飽。」他扔掉跟她一樣的三明治紙袋,往抽屜模去。「對了,這里有一顆隻果。」
「咦?這隻果……」動了。
「傅副科長致贈的隻果,深具紀念價值,我很用心保存,舍不得吃。」他拿出水果刀削起隻果皮。「與其放太久壞掉,還是將傅副科長的心意吃下去吧。」
「吃個東西也要發表感言?這明明不是當初那一顆。」
「怎不是當初那一顆呢?它具有隻果的形狀,也有隻果的紅色,還有隻果的香昧和構成分子,你能說它不是隻果嗎?一個半月前的隻果是隻果,一個半月後的隻果難道就不是隻果?因此得證,這顆就是你給我的愛心隻果。」
「什麼啦,一早搞得我頭昏腦脹。」
「這是公孫龍的白馬非馬論,我只是倒過來套用。」
「你王明瀧的歪論最多了。」
暗佩珊嘴里嚷嚷,卻是心虛得很,不明白自己怎會在看他拿出隻果來時,心頭會驟然一跳,好似被他公開了什麼秘密。當初拿來謝罪的一顆青森大隻果,難不成她還以為他真的舍不得吃?
看他掛著邪惡的笑容,講得煞有其事,然後笨拙地拿著水果刀,一片一片地切割隻果皮,她看不下去了。
「拿來,我幫你削。」
她在桌上鋪好廢紙,左手接過隻果捧住,右手拿刀削了起來。慢慢地,一條彎彎曲曲的隻果皮不間斷地盤旋垂落而下,像個自己制造出來的漩渦,任憑大海怪將她拖了下去。
唉!她在跟小王子賭什麼氣啊。
每天早上給他看免費的化妝表演,現在又表演削隻果皮,他樂此不疲地招惹她,她竟也樂此不疲地配合演出?
不介意,她真的不介意;她一直當他是個愛搞怪的小弟弟,從不像女同事刻意在他面前擺出美好的形象,而是斗嘴、斗氣樣樣來,倒也是自娛娛人,給了因洪副理要求日多而籠罩低氣壓的財務處一些笑聲。
日子得過且過,很多事情她不會太堅持,三八沒形象也沒關系,大家快樂就好;但有的事情,她又會堅持她鋼鐵般的意志絕不改變。
像是,工作時必全心全意,戀愛時要真心真意。
然而,付出真心真意的愛情,就像是職場上「能者多勞」的傻瓜,對方能了解明白的,自然會珍情愛護;否則,就被視作是天經地義,持續剝削她的感情……
某段記憶悄悄浮現,她心里有點難受,立刻搖頭甩掉。
她的堅持沒錯,只是沒有遇到對的人。勵志書籍都是這樣寫的,要振作起精神,告訴自己︰你是值得被愛的,你終究會尋到一個真正愛你的好男人,加油吧,傅佩珊。
靶覺一道目光直直地射中她,還帶著悶住的噗噗笑聲,她這才發現,原來她右手握緊水果刀指向天花板,好似準備沖鋒;左手亦是高舉隻果,人家還以為要當鉛球推出去了。
「我們傅副科長好像想到了什麼?」大海怪微笑。
「哼!」她收回宣誓時的標準姿勢,轉為切隻果,去果核。
王明瀧有備而來,盤子都準備好了,她邊哼邊切塊。「沒看過這麼賢慧的主管吧,感不感動啊?」
「太感動了。」他將叉子叉到隻果上。「你也拿去吃。」
「我一大早不能吃水果,會澇賽。」
「這樣?所以你都喝熱的?可是你麥片只泡開水,不會太淡嗎?」
「營養就好。」
「加點咖啡,我分你一半。」
「不要。沒听過麥片泡咖啡。」
「沒听過也可以試,不試試看怎知道不行吃?」
「不要啦,好奇怪的吃法。」
「這咖啡還沒喝過,不會喝到我的口水。」
「不要。」她包起果皮,拿水果刀比劃一下。「我去洗手,你敢給我倒咖啡到杯子里,小心我、我、呃……哼,這把刀就不還你。」
真是虎頭蛇尾的恐嚇。王明瀧一笑,向同事招呼︰「媛媛,勇哥,吃隻果。」
「明瀧,你別惹佩珊姐了。」現在大家混熟了,邱媛媛直呼小王子的名字,笑說︰「跟你走在外面高貴冷靜的形象差好多喔。」
「我惹她?」
「對啊。」勇哥吃著隻果,也說︰「每天就看她被你氣到噗噗跳,皺紋都多了好幾條。你應該認識很多豪門貴公子,快幫我們佩珊介紹個好對象,給她補償補償。」
「給她當貴婦,她大概閑不住;就算不出來上班,也要當個大樓住戶委員或是家長會代表什麼的。」他邊說邊向媛媛指著隻果。
「你都模清佩珊姐的個性了。」邱媛媛朝他指的隻果搖搖手,又說︰「難怪她說,她好像被你吃定了,每天拿她當獵物,像一只追在後面的大……」
「大海膽?大鳳梨?派大星?」
「呵呵,我不能出賣佩珊姐。」
「是大海怪。」勇哥笑說︰「你們女生整天吱吱喳喳的,我不听都不行。」
「喔,傅副科長對我的成見很深?」王明瀧盯著走回來的苦主。
「在說我壞話?」傅佩珊將洗干淨的水果刀還給物主。
「沒有啦,佩珊姐。」邱媛媛拉了她,兩人轉頭過去小聲地說話。
暗佩珊回到座位,打開抽屜,拿了一個暖暖包給媛援。
王明瀧擦干水果刀,收刀入鞘,突然有所感悟,又稍微抽出來,露出刀面,再收進去,收收拉拉之間,有點明白自己的行為了。
原來,打從第一次見到她之後,他一直在出招,一直在招惹她,就像個頑皮的小學生,老愛扯著坐在前面女生的辮子,或是踢她的椅子,或是扔紙團,想盡辦法引起她的注意,非得將她惹得回過頭來罵他,他才甘心情願。
這是什麼犯賤心理?
他行事向來率性,卻也能理性地歸納出緣由;也面對這個女人,他的言行全無脈絡可尋,純粹就是要鬧她,為鬧而鬧。
他分析人性也有個限度;這樣做,到底有何意義和目的?
一見到媛媛拿暖暖包括著肚子,他心里有數,大概就是女人的那回事;可他竟是見獵心喜,方才的理性思考和探究全拋到腦後,因為他又想犯賤招惹他的傅副科長了。
「我手腳冰冷,我也要暖暖包。」
「冰個頭啦!要暖暖包自己去買。」傅佩珊瞪他。「手腳冰冷就不要冬天早上吃涼涼的隻果,我們女人的養生之道你多學著點。」
「我的隻果招誰惹誰了?」
「你這隻果很甜……」勇哥再叉一塊,一抬頭,忙喊聲︰「副理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