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翻到文章頁次,英文題目很長,文章也是密密麻麻的。
「這期刊水準在哲學界算是第一名。」他為她解說︰「就像經濟學的QuarterlyjournalEconomics。」
「講經濟學我也不知道啦。」她笑著搖頭,試圖找個較貼近的比喻。
「我想你的意思是,就像王業電子在業界是最好的,你的論文能刊在這上面,也是最好的。」
「是的。」他神情自豪。
「我以你為榮。」她輕撫期刊封面,由衷地說︰「真不簡單。」他驀地涌出復雜情緒,嘴一氓,眼眶就紅了。
「怎麼了。」她拉他的手,輕笑說︰「高興得哭了?」
「除了老師,沒人夸贊我在哲學方面的成就。」他低頭說︰「爸爸一直耿耿于懷,常罵我不听話。媽媽也是隨爸爸的意思念我。沒錯,我是叛逆,我偏不走他們安排好的路;可是,我也想他們看到我的成就。我大學就寫出得獎的論文,研究所時也在國際性的研討會發表過論文,老師很鼓勵我繼續念博士,這些他們都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欣賞你在哲學方面的成就?不說,不代表不關心。你爸爸不也供你念書,給你可以支配的財產,讓你自由發展?」
「自由發展是因為我任性又叛逆,我媽跟你說的都是事實。」
「就算叛逆又如何?你又不是去做壞事,也念出了興趣和成就;更何況你很乖,為了爸爸、為了公司雙主修經濟,大學畢業後大可留在美國念你的哲學,不要回來挨罵;但你應該是想陪伴年紀越來越大的爸爸,這才以念國內研究所的方式回來。我想,你同樣也是考慮這一點,所以選擇考國內的博士班。」
「這邊中國哲學的研究資料比較齊全。」他喉頭哽了一下。
她微笑說︰「這我就不懂了。但我懂的是,你再去念MBA,現在也接下了你爸爸的擔子,你會想辦法在看似不相干的事情里,找出兩全其美的可行之道。你是個好孩子,總是想得深遠,顧慮到每一個人。」
「我有這麼好?」
見他眼眶紅紅的,長長的睫毛眨巴眨巴,頰邊也紅紅的,像個委屈的小男孩;這還是她第一回看他哭,不覺心口揪緊,眼楮也酸熱了。
這孩子,有多久沒人去疼他、給他一個安慰與鼓勵?
她湊上前親吻他的臉頰,幫他抹去眼角淚水,笑說︰「沒信心呀?你若不好,我會喜歡你嗎?你就記得當你變成大人時,不要再犯大人想幫小孩作主的錯就好。」
「我早就是大人了,很快就要二十六了。」
「是,王大人,王先生,王董事長,王教授,你喜歡哪個稱呼?」
「我喜歡被傅立燁叫我姊夫。」他抱住了她,親吻她的耳朵。
「又來三八了。」她偎向他,讓他把她當糖舌忝。
「我們請媛媛他們出來吃飯,向大家正式宣布我們在一起。」
「不用搞得這麼正式,他們心里有數,等他們看到了,就會喔一聲,說‘哈,我就知道’。」
「他們什麼時候會看到?」他停下親熱動作,坐直身子。「你不要我去公司找你,難道要等到某年某月某日他們在路上看到我們手牽手才知道?」
「別急,時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也沒跟家里講。傅立樺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那你也沒講呀。」
「我想等我們風情穩定了,再來跟我爸媽說。」
「你不跟他們說之前,永遠不穩定。」她必須講出心頭的那個結。
「我想,你媽媽一定另有更好的媳婦人選。」
「她影響不了我,大不了我們自己先結婚。」他口氣躁了。
「這樣我不安心,先斬後奏也絕不可能是你希望的結果,剛剛才夸你是個乖孩子,怎麼一下子就不管媽媽的想法了?」
「我談我的戀愛,關我媽什麼事!」
「凶?凶什麼凶!翻臉比翻書還快,不能好好講嗎!」
「不講了!」
「不講就不講。」
她轉過臉不理他,從電腦桌上拿來一本書,歪到長沙發的另一端。
第9章(2)
客廳變得安靜,只有電視機傳出新聞台主播的瑣碎聒噪聲。
王明瀧心浮氣躁,拿了遙控器轉台,轉了這台是凶殺案,轉了那台是政客斗嘴鼓,轉到電影台,又是重播好幾次的魔戒,正在帥氣拉弓英勇殺敵的是他的情敵精靈王子熱狗拉斯。
他用力按掉閑關,拿起哲學期刊,將自己摔進沙發里,翻了一頁,滿眼全是亂爬的英文,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洗完戰斗澡的傅立燁從浴室出來,本想當個電燈炮鬧他們一下,卻不明白兩個人為何各坐一方,不說話了。他識趣地抱了筆電進房間,關上房門。
輕輕地關門「喀」一聲,王明瀧抬起頭,望向緊閉的門扉。
現在關起心門的不是她,而是他。只因他不知該如何厘清某些卡住的癥結,只得先關上門,不讓她看到他混沌闇黑的內心世界。
他看向傅佩珊。他們吵架了,她大可躲到一房間關起門來,或是直接趕他出去;但她沒有,她仍然坐在客廳陪伴他。
她歪在長沙發那端,以半躺的姿勢看書,因他坐在這一端,她穿居家七分褲的兩腳不能伸直,而是呈現一種微屈的撩人姿態,露出白晰的小腿肚,腳趾偶爾動一下,若有似無地踫觸著他的大腿。
她的肢體語言是放松的,不設防的;她不說話,不理他,但並沒有在生氣;或許,她是在等他冷靜下來,她根本無意跟他吵架。
他心頭狂喜,凝視她的同時,心底也滿溢著已經很熟悉的暖意。正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就見她盯著書頁的眼楮突然掉下兩串淚。
「佩珊!佩珊!」他嚇到了,難道她真的還在生氣?他一時又是歉疚又是緊張,趕忙挨了過去。「怎麼了?怎麼在哭?」
「鳴,嗚……」她抬起淚眸,可憐兮兮地看他。
「對不起,佩珊,對不起,我不該跟你大聲。」他輕握她的手臂,著急地看她。「是我幼稚,我脾氣壞,我講話不經大腦,我沒有顧慮到你的想法。我該打,拜托你,拜托你不要哭。」
她被他搖掉了眼淚,就睜大一雙淚眸,似責怪,又似委屈地看著他。
「都認錯啦?可是,我哭又不是因為你。」
「啊?」
「是這個。」她指了掉在肚子上的書。
「看小說看到哭?」他愣住,卻也舒了一口氣。「就好可憐啊,嗚嗚。」她抽了面紙抹臉。
「什麼故事可憐成這樣?」他拿來小說,翻了翻。
「就講元朝末年有一個女生,」她直接講給他听︰「她男朋友被拉去當兵,她留在村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遇上強盜到他們村子放火,燒壞了她的臉,毀容了;後來男生在明朝當大官,回到村子認不出她來,把她當煮飯婆,她也不敢認他,就默默地照顧男生,後來還想偷偷溜走,成全男生去娶別人。嗚嗚,好辛酸啊,我心好疼啊……」
「這是典型的傳統中國婦女原型,三從四德,貞潔賢慧,從一而終,吃苦耐勞,燃燒自己,照亮別人,說穿了,就是父權社會為婦女所訂下的禮教框框。」
暗佩珊揉揉眼楮,吸吸鼻子,再盯住眼前認真講課的王教授。
「一本這麼感性的小說也能被你解剖成教科書?」
「我的哲學頭腦無所不在。」他幫她撥開頰邊頭發,微笑說︰「看到一件事,就想去研究出個道理。」
「那怎踫到我哭,你就分析不出道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