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疑莫名,冷汗直流,突如其來的青天霹靂,他無法接受!
自有記憶以來,爸爸便對他十分冷漠,也因此他有點怕爸爸,父子關系僅存于日常吃飯問候,爸爸甚至不過問他成績或填志願之類的大事。
但他是王家長子,從小阿嬤就告訴他,將來他要接下爸爸的事業,所以他一直朝這個方向努力,選填了工科,寒暑假時便請求到公司見習,務必讓自己達到爸爸的期望和標準。
「從你媽媽懷孕,我就懷疑你不是我的種,但我不能確定;後來看你長大,完全不像我,就算人家說你是像你舅舅那邊,我看也不像。」
很多父子也不像啊,豈能單單以外表來判斷?
「你媽媽死了十三年,問不到她了。我不管你親生父親是誰,科學已經給我答案,這事不能給你阿嬤知道,她最疼的金孫竟然是別人的,所以我一直在忍,忍到你阿嬤過身,從今天起,你不要再叫我爸爸。」
難道一張檢驗報告就斬斷了他們的父子親情?他曾經是那麼渴求爸爸的認同;不再調皮搗蛋,而是謹書慎行、用功念書、做個好學生、考上好大學、交往名門女友、認真學習公司的事務……
「明鴻、明灌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休想繼承我王家的財產!」父親丟出一支筆。「叫他簽。」
看到何律師送過來的「放棄遺產繼承權同意書」,化腦袋一片空白。
「不想簽是嗎?」父親冷冷地看著他。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要他簽什麼都可以,只要他還是爸爸的兒子……
「爸……」他艱困地喊了出來。
「看在你叫了我二十三年爸爸的份上,你名下有三棟房子,還有戶頭里的存款,我全給你了。你是成年人,要怎麼使用隨便你,唯一的條件是,你不準說出去,我王家丟不起這個臉!你媽媽的家族也丟不起。」
爸爸和舅舅還有政商互利關系,他甚至不能讓已經很生疏的舅舅知道,他們也絕對不能接受良好教養的千金竟然偷生別人的兒子。
「你不要怪我無情,是你媽媽自己不要臉,我幫她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夠了!」
爸爸幾乎撕裂般的吼聲令他心驚,而那雙燃燒著忿恨火焰的眼楮更令他畏懼。
是怎樣的恨意,讓爸爸如此痛恨媽媽?連帶將他一起恨下去了呢?
原來,打從他還是媽媽肚中的胎兒時,爸爸就開始討厭他了。
「三棟房子你要住哪里自己決定,我叫人將你的東西搬過去,你下次休假就不要回到這里,當完兵後立刻出國,永遠不要回台灣!」
「爸爸!」他急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不要趕我……我不要房子,不要存款,我……」我只想當你的兒子啊。
「你肖想我的事業就是了?才上大學就迫不及待進去看,要不是那些拍馬屁的以為你是接班人,主動叫你去,我會放你進去嗎?你還得寸進尺跑去旁听主管會議,最好你知道你見不得人的身分!」
他終于明白,那次結束會議後,爸爸叫他過去痛罵一頓的原因了。
「我會讓明鴻接班,你不配繼承我的財產。」
「爸,讓我幫你,等明鴻長大,我再走,我絕不會要你的財產……」
「你是誰?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雜種,我能相信你嗎?」
爸爸的話重重地傷到他了,最後,他簽下那份同意書。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去軍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過接下來的野戰演習,卻也從消極的接受事實轉而為憤怒、質疑、否定,等到了休假日,他忘記爸爸不準他再進門的命令,直接沖回家。
他不能選擇不要被生下來,但他願意選擇繼續孝順養他長大的爸爸。
「你自己走出去,不要讓我叫人趕你。」父親冷眼看他。
「爸!我不相信,我們再去驗一次DNA,一定是他們弄錯了!」
「你想鬧到大家都知道,可以!我立刻跟你斷絕親子關系,大家一起丟臉,你什麼都拿不到!」
「爸,我說過了,我不要錢,不要房子,我只想留下來。」
「休騙了你阿嬤這麼多年,你沒有資格再在我王家待下去!」
「又不是我想騙阿嬤,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這樣趕我出去,我實在……我實在不能接受啊!」
「那我又能接受你媽媽做的骯髒事嗎?」父親用力拍桌,朝他怒吼。
「爸,你誤會媽媽了。我小時候媽媽總是站在落地窗前看花園,等你回來。」父親的暴怒牽動他壓抑多時的情緒,憶及母親寂寞等待的身影,他越說越激動,變得口不擇言。「可是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還帶新媽媽到洛杉磯生下明鴻,媽媽太傷心,這才出車禍……」
「逆子!」
啪!案親怒不可遏,隨著這聲暴吼,舉手死命往他甩下一巴掌,他頓覺臉上一道刺痛,眼角閃過爸爸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
那是新媽媽送爸爸的結婚戒,圓鑽圍住的整顆大翡翠象征富貴權力,K金戒台剛硬如刀,爸爸一直戴著,也象征他和新媽媽的感情彌篤。
他錯了,錯得離譜了,原想挽回父子感情,反倒激怒了爸爸。
記憶中的大屋子里,只有他和媽媽住在一起,他很少看到爸爸,偶爾爸爸回來了,年幼不懂事的他想跟爸爸玩,頑皮地爬上爸爸的大腿,爸爸卻總是拿手掌撥開他的攀爬,拒絕他的親近。
這麼久以來的再一次父子踫觸,竟然是一個耳光!
爸爸就是討厭他,他被討厭了二十幾年竟仍無所知覺!是他太遲鈍?還是爸爸忍耐功夫太好,以致到了極限,終于一古腦兒爆發出來?
「滾!我不準你再踏進我王家的大門!」父親氣到全身發抖。
他打開書房的門,不敢回頭,直接往外沖,正好迎上剛走進客廳回娘家的大姊大姊夫和二姊二姊夫。
「阿嬤才過世,爸爸心情不好,你什麼事吵得那麼大聲?我們在外面都听到了。」大姊質問。
「明瀚,你的臉流血了?!」二姊驚叫。
他沒有心情理會她們,大姊大他十二歲,二姊大他十歲,在他還沒學會叫姊姊前,她們已經出國念中學,後來她們相繼結婚生子,又忌憚他的接班可能性,除了幫姊夫在公司搞小動作外,對待他總是客氣而疏離。
可她們卻是跟他還有血緣關系的親姊姊!
他一路狂奔而出,直到看到路人的驚駭目光,他才伸手抹到臉上的血跡,他找到一間西藥房,進去買藥處理傷口,貼上一塊紗布。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感到絕望,感到生命即將窒息死亡,很多念頭在腦海里打轉,他想逃離這個再也容不了他的地方。
他想到了交往三年的女友,立刻打電話約她出來。
「你怎麼不來接我?這麼急來不及叫我家司機,真不習慣坐這種小車。」
下了計程車的女友抱怨,隨印花容失色尖叫︰「你的臉?」
「演習時不小心讓刺刀劃到。」
「哎唷,好危險,我就叫你不要當兵嘛,又不是沒辦法拿免役。」
「我打算退伍後出國念書,我們一起出去。」
「好啊。」跟他同年畢業的女友很高興。「我去我爸爸公司上班好無聊,我就辭了準備申請學校,那個……我們要結婚再出去?」
「是的,先結婚再出去。」望著女友美麗的笑容,他點頭。
「啊!我要開始挑婚紗了,還要訂喜餅……」
「我們公證就好。」
「公證?我們要去教堂結婚啊?我們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爸爸一定要請上一百桌客人,他說他老是包紅包出去,等到嫁女兒就可以回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