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裴家一突然紅了臉,搔搔頭。「我忘了。」
「你確定他姓莫?」
「是啊,他叫莫離青,莫大哥這麼高。」裴家一往頭頂比上去。「穿青色袍子,長相跟這位大哥一樣英俊,可他斯文些,你就……」
「一臉奸詐相?」白顥然一笑,卻見大家沒有跟著笑,忙回到正題。「不對不對!就算莫兄直接從京城到江漢,日期還是兜不來。」
「還是……」竇雲霓沒有心情去算日朝,一心只擔憂著離青哥哥的去向,無助地道︰「他偷偷出家去了?」
「不會。」白顥然一口否定。「憑我行商練就的察言觀色本領,莫兄一听到雲霓姑娘生病,那神情簡直是想立刻飛回來。」
「是的,是你跟他說我從臘月病到過年,他擔心了。」
「我是這樣說沒錯。」說到這里,相互印證,白顥然瞠大眼,徹底相信了。「他真的來過!可現在人呢?說不見就不見了?」
「爹,離青哥哥會不會出事了?」竇雲霓慌了。
「他那麼大個人會照顧好自己,不會出事的。」竇我陶道。
「三泰你回京城去。」白顥然轉頭吩咐他的兩個隨從。「去他住處問他哪里去了,再去商行找人手,循著他的路線找下來。六順你從吳山鎮的水路往北找,一路問個仔細。」
「是的,少爺!」兩個忠心隨從立即離去。
「爹!」竇雲霓又急道︰「白顥然都在幫我們找離青哥哥了,你怎還不叫人去找呢?」
「你要我去哪里找人?」竇我陶苦惱地按住額頭。
「阿貴哥,請你召集所有家丁。」竇雲霓不理會父親了,直接喊人,鎮定地道︰「請大家分頭到吳山鎮四處找莫少爺,碼頭、覺淨寺、翠池也要去,窯里那邊暫時沒事的,也請他們幫忙。」
「好,我這就去!」阿貴得令,急忙去了。
竇我陶瞠目結舌,他幾乎不認得自己的女兒,那一瞬間從無助變成堅定的面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本事,也有她自己所喜愛的男子……
兵荒馬亂中,裴家一覺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好不容易等到大廳終于安靜下來,他才吶吶地開了口︰「請問,竇姐姐要美人草嗎?」
竇家小姐的院子里,裴家一栽妥七株美人草,攏好土堆,輕潑點水,再拿指頭壓實泥土。
「竇姐姐,」他站起來說明︰「美人草不需多水,像我剛才拿手掌潑水在根部就行,等長到一尺來高,便可采來吃。」
「不需多水?下大雨怎麼辦?」竇雲霓問道。
「美人草原是野生草種,根睫強韌,本就不怕風雨,雨水多了,流到泥土里,它也不會去吸取,一切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竇雲霓蹲了下來,凝望重新舒展葉片的美人草。
「哇,小姐,這葉子帶點紫色呢,不像拿來泡茶的是枯的。」寶月和吟春也蹲下來,隨時陪她聊天說話。
厚臉皮跟進院子的白顥然站在一邊,看著裴家一洗好手。
「裴弟弟啊,我听說美人草就葫蘆山原產地的最好,即使有人試著在江漢城栽種,那氣味和藥效就差了一截,這應是土壤水質的關系,你今天種在吳山鎮,恐怕也種不出效果吧?」
「白大哥懂好多事。」裴家一滿佩服這個「一臉奸詐相」的商人。「就是順其自然,種下去,它就會活了;如果竇姐姐想要有藥效的,便從江漢我舅舅那邊買來,這兒長出來的可以觀賞,也可以拿來炒菜。」
「順其自然,真是好說法。」白顥然微笑道︰「可你之所以會來吳山鎮,一點都不自然。」
「呃……」山里長大的老實孩子詞窮了。
「你好像知道一些事?」
「我不知道。」
裴家一直冒冷汗。他這回到來,不知是否多事了。
那天瞧莫大哥那麼心急于找美人草,他後來還是偷偷告訴爹此事,爹說,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于是他瞞著娘,背起一簍新摘的美人草,半夜出門,一路來到莫大哥心所執著的吳山鎮竇家窯。
唉,誰教他爹曾是鏟奸除惡的正義大俠,娘曾是終日行善做功德的狐仙,他也就遺傳了他們那麼一點俠義心腸、一點愛管閑事的天性。
但,他無法逆天行事,莫大哥的生死只能讓老天去「順其自然」。
「啊,難得到吳山鎮,我想四處看看。」他打算出去走一走,說不定有機會踫到莫大哥,順便逃離好似會看穿他的白大哥。
「吳山鎮我很熟了,且讓我識途老馬帶你一游。」白顥然笑咪咪的。
「家一,謝謝你。」竇雲霓起身,淡淡笑道︰「留下來多玩幾天。白顥然,家人都忙去了,不好意思請你招待客人。」
「哪兒的話。裴家一是石大爺認的干甥兒,我當然要打點好關系了。」白顥然說著便勾肩搭背過去,摟緊逃不掉的少年。「裴弟弟啊,晚上我也留在這里作客,咱倆正好可以秉燭夜談。」
「呃,這個白大哥,我在家排行老大,不習慣人家叫我弟弟……」裴家一被挾持住,只好跟著他走了。
「嘻。」吟春見狀笑道︰「裴小扮好像很怕白少爺會吃了他。」
「糟!白少爺會不會追不到咱小姐,轉而喜歡男色?」寶月也驚呼。
竇雲霓仍掛著那抹淺笑,隨兩個丫環去亂猜說笑。
其實她還想問裴家一,有關離青哥哥去葫蘆山的事,但裴家一翻來覆去的回答只有︰他給了銀子,說送給吳山鎮竇家窯的小姐,就走了。
再問下去,徒然讓裴小扮見笑了。她又想到種種不合常理的情事,更是思緒紊亂、焦急難耐,可偏偏家人才出去尋人,她只能靜心等候。
「我們去娘那兒,跟菩薩求離青哥哥平安。」
「小姐!」一個家丁跑進院子。「老爺請你過去大廳。」
是有離青哥哥的消息了嗎?竇雲霓急忙奔去,進到大廳,原來是來了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大爺,身後還跟了兩個隨從。
「雲霓。」竇老爺介紹道︰「這位是京城來的張同張大爺,他拿一套瓷來鑒定是否為吳山瓷。張大爺,這就是小女。」
「張大爺您好……」
竇雲霓一句問候還沒說完,忽地全身僵冷,目光死死盯住桌上的盒子,盒蓋已打開,露出來的正是那套她親手做的「吃飯的家伙」!
白瓷依舊瑩潤,卻折出了森白的清光,令她眼楮刺痛不已。
「怎會……」她跑上前,再看一次,聲音已然顫抖。
「雲霓,這真是你做的?」竇我陶走過來。「難怪我瞧著像是你的手工,可我沒見過。」
「爹,這是……」竇雲霓顫聲道︰「這是我特地燒給離青哥哥的,怎麼、怎麼會在這里?」
「這是我在京城跟一位莫公子買來的。」張同說道。
「他賣給你?!」竇雲霓極力抑住眼淚,原先的極度擔憂轉為直落谷底的失望。「他為什麼賣給你?」
「沒有為什麼,他拿去市集叫賣,讓我八十兩買下了。」
「八十兩?」竇雲霓拿手緊緊掩住嘴,這才不會痛哭失聲。
石大爺出五百兩他不肯賣,如今八十兩就賤賣了?
他離開後,她去尋了他的房間,發現他帶走了「吃飯的家伙」,那時她便存著希望,畢竟他是顧念舊情才會帶上她做的瓷;而後來他又回來告訴她,他每天用「吃飯的家伙」,她听了更是歡喜。
賣掉了,這意味著什麼?真正斷絕他和她的關系?!
如果現在擺在眼前的「吃飯的家伙」是真的,那麼,那夜說要娶她為妻的離青哥哥就是作夢了?一切都是她平空構築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