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愁合歡 第19頁

夢里,他對合歡的愛戀是如此深刻,但那是阿兆的?還是吉利的?

不管了,他不是阿兆,他是吉利。他只肯定件事;他愛合歡!

站起身子,他決定再去跟合歡表明心跡。

「師父,師父!」非魚總是不識相地出現。「我挖到寶了……啊!你在哭?」

「哭什麼啦!」指節敲了他的圓頭,再抹抹臉。「沙子扎進眼里了。」

「我幫你吹吹。」非魚殷勤地爬上椅子。

「算了,你全身是土,又弄得滿地沙。」吉利一點也不能接受小表的好意。「去!拿掃帚把地清乾淨。」

非魚仍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扯他。「師父快來啦!我挖到一尊神像了,不知道能賣多少錢?」

神像?吉利心念一動,難道是遺失多年的孝女娘娘神像?當年蒙古人打入村子戰況慘烈,整個村子全毀,逃難的村人在不得不接受元朝統治之後,陸續回村!這才重新建立起芙蓉村。

回來的年輕人刻了目前這尊女童神像,如今,又過去一百五十年了。

吉利立刻甩開非魚,大步跑到廟後空地,地上躺著一尊沾滿塵泥的石像。

「非魚,去拿清水和刷子來,快呀!」吉利激動地蹲,也不顧濕泥土屑,伸手就去抹石像的瞼。

經過快速的洗刷,吉利豎立起這座半人來高的石像.心跳劇狂無此。

非魚也是目瞪口呆。「好像仙姑姐姐!」

石像以整塊青石雕就,臉孔柔美、神情婉約、美目含情,長發如水澤垂瀉,修長細致的雙手拿著一枝柳條,身形窈窕,裙裙飄飄,仿若乘風歸去。

天!這簡直是夢境里的合歡,柳條蔭中,佳人淚垂!只是這尊雕像是歡愉自在的,就像她在田里望見他的快樂表情。

吉利顫抖地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撫向雕像的臉頰,如同為她拭去夢中來不及擦乾的離別淚水。

觸手冰冷,這是一尊死掉的雕像。

「合歡……合歡……」吉利忘惰地念著她的名字。

老柏樹飄下一片落葉,訴說著早秋的訊息,吉利一抬頭,看到合歡站在樹蔭深處,臉色蒼白,晶淚盈盈。

「姐姐!」他呼喚一聲,她倏然消失。

非魚探頭探腦的︰「仙姑姐姐在這里嗎?快叫她來看!」

吉利悵然搖頭。她又消失了,難道他就注定要一再找尋她,永遠不停歇嗎?

***

直到天黑,合歡都不曾出現,但灶台上仍為師徒倆準備好飯菜。臨睡前,吉利坐在床上,心思百結。

「非魚,過來!」他一把逮住準備爬上床睡覺的非魚。

「師父,做什麼啦!別掐我的脖子!」

「你這五顆石頭一定有問題。」吉利扯著非魚的彩石項練。自從上次繩線被扯斷後,合歡又幫非魚重新結好,讓他照樣戴在脖子上。

「你不要我挖的大石頭,就來搶我的小石頭?」非魚也扯住綿線,不讓惡師父來搶。

吉利死命地抓住五顆彩石。「你說這里面有五輩子的記憶,那你記起了什麼事情?有沒有作過奇怪的夢?為什麼我們會踫到一起?對了,你一定是我的仇人,說不定是姐姐的壞後爹,所以這輩子要讓我打個痛快,幫姐姐報仇!」

「你在說什麼?我都听不懂!」非魚死命推開吉利。「壞師父!臭師父!你再欺負我,我就告訴村人說你騙人,你抓的鬼就是我!」

「呵!你這小表也變機靈了。威脅我?我就叫你吐出贓物,再送你回去當和尚!」吉利扯了他蓄長的頭發。

「不要!」當和尚是他揮之不去的五世夢魘,非魚一下子嚇得停止扭動。

吉利輕易地取下他的彩石項練。「借師父。」

「要借就早說嘛!脖子都被你捏斷了。」非魚嘀嘀咕咕,撫著發疼的脖子,抱起棉被,怨恨地窩到吉利腳下。

不消片刻,非魚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已然熟睡。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縱使抱怨生氣,也是轉眼就忘,從來不會擱著心事。

吉利撫模著彩石,自從他遇見合歡後,他就變成了一個有心事的男人。

前世?來世?他一向信口開河,滔滔不絕地向村人述說各人的前世天緣,強調因果循環,結論就是要做善事、捐功德,這才能世世平安富貴。

那他是否也有前世?他是阿兆?抑或阿兆的靈魂附在他身上?不然,為什麼幾乎是第一眼,他就愛上了合歡?

頭痛欲裂!吉刊歪在床上,慢慢地看到彩石逐漸變大,顏色變灰,終於變成了一大塊白玉大石……

***

宋,靖康元年。這個年號像幅鬼影,飄在他頭上。

吉利看到自己拿著鑿子,認真地雕刻白石欄桿的紋飾,他身後是一座巍峨的宮殿,還有許多人分散各個角落,像他一樣辛勤地工作。

閏十一月的寒風吹得他渾身打顫,他呵了呵手掌,心底涌出暖洋洋的熱流,他不必買新冬衣,他要把錢存下來娶合歡。

來到汴京已經兩年餘,他跟著舅舅四處蓋房子,也慢慢攢了一些錢。八月,表妹出嫁,舅舅慨然應允將表妹的房間改作他和合歡的新房,他原本打算年底前回鄉迎娶合歡,卻因為應聘修築宮殿而滯留下來。

沒關系,幫皇帝蓋房子可以賺更多錢。他已經托人帶信給合歡,告訴她,等明年春暖花開,宮殿工事告一段落,他就會接她北上。

他臉上帶著笑容,全然沒注意到城外的兵馬倥傯。

北方的金人分兩路進攻,會師汴京,大宋國都不堪一擊,兵敗如山倒,最寒冷的十月終於到來,金人殺入皇宮,皇帝投降。

當金兵來到他身邊時,他還在雕鑿一朵復雜的牡丹花。他望著大刀,嚇得手腳發軟,工具散了一地。金兵知道他是有手藝的工匠,沒有殺他,嘰哩咕嚕說了一串他不懂的話,再把他和其他工匠關到未完成的宮殿里。

他生命的冬天降臨。沒有多久,金人帶著太上皇和皇帝,連同後妃王族,以及他們這群工匠,浩浩蕩蕩地回到北方的會寧府。

會寧府?這是個從未听說過的地方。那里的夏日白天極長,到了入夜時分仍有天光;冬日卻正好相反,午後天就黑了,暗無天曰。

他又被派去修築皇宮。北風呼號,手腳凍僵,他想逃,卻被抓回來,幾千里的故園路途,不是輕易能飛越的,甚至連只字片語都送不出去。

一年又年過去了!他日夜思念合歡,想到心痛,痛到無力,他緊緊守著回去娶她的諾言,咬牙支撐,在苦寒之地熬過每一刻。

十年茫茫,他的心已冷,回鄉無望,他不再奢望合歡會等他,只能祈禱她嫁得好夫家。那天,他徘徊於松花江畔,遠眺壯闊肥沃的黑土平原,心頭卻是一片虛無,回苜瞥見一塊溫潤的大青石,他想到了合歡細膩的肌膚。

他把青石帶回住處,往往在一天勞碌之後,他半夜不睡,坐在滿天寒星下,慢慢雕琢,細細刻鑿。漸漸地,那張思念的臉孔浮現出來,對他微笑。

他不知道刻了多久,再伸手撫向她的雕像,竟是一雙乾枯發皺的老手!

***

嚇!吉利嚇得驚醒過來,忙舉起雙手瞧看,還好!仍是飽滿光澤的年輕大掌。

又作夢了!吉利痛苦地敲著頭顱。這個夢境沒有說一句話,所有情景就像走馬燈快速轉過,歷歷在目,一眨眼就飛逝數十年的光陰。

可恨啊!他重後重捶向床板,都怪秦檜老賊害死了岳爺爺,否則當年岳家軍直搗黃龍,收復河山,他也可以回鄉娶合歡了。

他?!他是誰?是苦命的阿兆?還是今世的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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