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好合 第22頁

「慶兒先下來,換珣兒。」薛齊抱過了珣兒,疼愛地模模她的頭。

珣兒先是垂眼看地上,好一會兒,才怯怯地抬起小臉,睫毛輕眨了下,兩丸黑珍珠似的瞳眸終于定在抱她的大人臉上,大眼對小眼,相看兩無言,于是,小嘴越噘越高,索性扯開嗓門,號啕大哭。

「嗚嗚啊。」她好怕,被奇怪的大人抱住跑不掉了,一轉頭看到了娘,小手便伸了過去,哇哇啼哭,「娘,娘嗚嗚……」

「憨珣兒,是爹啊。」琬玉趕忙奔來,抱過了珣兒,不住地拍哄她。

「娘今天給珣兒穿漂亮的小花衣裳,就是要給爹看呀,記不記得?娘說爹要回來了,珣兒跟大哥二哥都很開心,還說要唱曲兒給爹听呢。」

「爹?」珣兒再轉頭看去,還是那張陌生大臉,小嘴又壓得扁扁的,噴出兩滴淚。「嗚嗚。」

「是爹啦。」慶兒拉拉珣兒的腳丫子,嚴正告知︰「珣兒,是爹。」

「娘,我跟珣兒說。」瑋兒抬頭看娘。

「好,大哥教珣兒認爹。」琬玉放下珣兒,讓她一手一個,給兩個哥哥牽到一邊去「開示。」

第6章(2)

「生分了。」她笑著抬起你,望向好久不見的丈夫。

南方的太陽果然炎烈,他變黑了,不變的依然是那溫煦的神情,以及仿佛昨夜才緊緊凝視的眸光。

雖是如此,此刻站在他前面,她和和珣兒一樣覺得陌生,或許是時空相距,久違了他的存在,如今再度感受到他的氣息,他的身形,他的語聲,竟有一種恍如夢中的疏離虛幻,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講起。

懊說的,都在信里說了,魚雁往返,紙筆傳情,無聲勝有聲。

日頭白花花的,她眼里也光光亮亮的朦朧一片,鼻子有些酸了。

「琬玉。」薛齊先喊了她,似壓抑,又似激動,乍見孩子的興奮笑容轉成了柔和微笑,蘊藏在眼里的笑意也化作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老爺……」怎麼辦,她眼淚快掉下來了。

「家里可好?」

「都很好。」

「回來了,真好。」

竟然就杵在院子里說起場面話來了。她見他衣袍蒙了灰,也瞧見了底下那雙灰撲撲的靴子,忙抬手迅速抹去眼角淚珠,面朝他綻開笑容。

「老爺,您趕路累了,要先歇會兒?還是先沐浴?」

「路上風沙大,先洗個澡吧。」

「阿金應該燒好水了,我去瞧瞧。」

她趕緊轉身,久別重逢,猶勝新婚,相較初嫁薛家時的心如止水,她現在簡直成了害羞無措的小媳婦,唯一能做的,就是快快跑開。

來到了廚房,阿金早已照她吩咐,將燒好的熱水送到房間,她在那兒已擺下他干淨的衣袍,應該不用她去服侍刷洗擦背吧。

她掩袖偷笑,一回頭見阿金嫂忙碌地照顧灶火,她也過去關心,這邊掀了鍋蓋,那邊揭開煮好的蓋碗,然後端起一只蘿卜,發起呆來。

「夫人,你在這邊……」阿金嫂不管了,冒著被轟出薛府的風險,她開始趕人。「哎,實在很礙手礙腳,我都沒辦法做菜了啦。」

「啊,那我……我守著這鍋炖肉,幫忙看火候。」

「早炖好了。」阿金嫂眼一轉,見到門口進來了救星,忙道︰「春香,拜托你,快請夫人出去。」

「呵呵,小姐,你不會燒菜,走了。」春香來拉她。

「我會切菜,切水果。」

「還會買菜呢。」春香笑嘻嘻地道︰「等會兒吃晚飯時,我會跟老爺說,那盤清蒸黃魚是小姐親自上市集挑來最肥的,最鮮的……」

「春香找打。」琬玉笑著捶她一下。

「小姐你去陪著老爺說話啦,等擺上飯再喊你們。」

最會發號施令的琬玉無處可去,只好到大廳坐著,外頭孩子們活潑奔跑,追逐嬉笑,如今他們的爹回來了,或許,以後還會再添個弟弟妹妹,與他們一起玩耍,想到這,她又掩嘴偷偷笑了……

今晚的薛齊很不一樣,琬玉還是覺得陌生。

已是楓紅深秋,但曬了一天日頭的石磚地面仍蒸騰著暖意,一家人吃過了團圓飯,齊齊來到院子閑坐。

薛齊洗去了僕僕風塵,換上舒適寬大的衣袍,也不系帶,干淨的長發拭干了,隨意披落,那模樣就像是書里所描寫的山中隱士,豪放不羈,瀟灑自在,好似隨時都可以登時高歌。

他倚在竹榻上,吟詠起來了。「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呵呵。」不再怕生的珣兒爬上他的膝蓋,扯著他的頭發玩著。

瑋兒和慶兒各自拿了小竹凳,緊挨爹坐著,仰慕地望向什麼都會的爹,爹寫的信有學問,很難懂,說的話也難懂。

「爹,你念什麼詩?」瑋兒問道。

「這不是詩,這是論語先進篇,曾點跟孔子說的話。」薛齊大略解釋道︰「就是說春天天氣很好,便帶幾個大朋友和小朋友,去水邊洗洗澡,吹吹風,然後大家唱著曲兒回家去。」

「哇,孔子我知道。」慶兒說出了他知道的事。「娘說他是一個有學問的老人家,考試都得念他的書。」

「孔子有學問,有學問就像爹,穿官服,去辦案。」瑋兒有了疑問。

「為什麼他要去吹風唱曲?」

「呵。」薛齊笑嘆一聲,拍拍兩個很有求知精神的兒子。「想吹風的是曾點,不是孔子,孔子倒是很想弄套官服穿穿呢。」

鎊言其志也已矣。孔子問了學生,其中三人皆有「正當」大志,唯獨曾點不想治理國家,不想學宗廟祭祖,只想玩水吹風,唯願足矣。

有學問,當了官,又如何?兩千年來,玩的依然是那套權謀爭斗把戲,沒有手段,爬不了高位,就算孔子生在今世,也要高嘆不如歸去了。

他為官多年,始終持守心志,能有多少能力,便為百姓做多少事,那些什麼高官權位,皆是富貴浮雲,與他無關,昔有曾點歌詠而歸,如今他有妻兒圍坐,談笑賞月,說不定孔夫子見了此情此景,也要羨慕他,喟然嘆曰︰「吾與齊也。」

他的神情,清朗,他的目光,篤定,即便曬黑了些,清瘦了些,或是正襟危坐,或是披發吟詠,琬玉發現,薛齊一點也不陌生。

這半年來,他給她寫了不少信,字里行間依然可見他仍有他的理想,只是現實嚴峻,不管在朝廷,或是到地方,難免與他人有所拉鋸,而今他回到家,洗去了半年的疲累,放松了身心,自是心馳神往那「浴乎沂,詠而歸」的隨興放任境界了。

孔子雖然贊同曾點,也想去洗澡吹風,可到頭來,老師學生還不是照樣紇紇終日,忙著周游列國去了,而薛齊,當然了,明日照樣穿起他的白歐青袍公服,束起銀花腰帶,上衙門點卯去了。

這些人呀。她搖頭而笑,就是有這股執著傻勁。

今夜無雲,月光格外明亮,早過了中秋,穿起了棉襖,這個院子里還是熱熱鬧鬧地涌著暖意。

「珣兒,不怕爹了?」她走過去揉揉那個鑽進爹衣服里的小人兒。

「喂你吃飯就被收買了?」

晚飯時,所有能喂珣兒吃飯的人都故意不理她,就讓她爹來喂,一匙,兩匙,喂到最後,小人兒就偎到爹的懷抱里去了。

「哈哈。」薛齊笑得很開心,從衣襟里抓出小人兒,「以後得留心外頭的小子,可別拿糖就哄走我們珣兒了。」

「糖不好,花兒好。」珣兒搖搖頭。

「跟爹說,花兒怎麼好?」薛齊笑問。

珣兒坐直身子,大眼滴溜溜一轉,憨嗲嗲地唱了起來︰「一朵花兒五片瓣,瓣瓣馨香入夢甜,采來藏在哥枕下,夜夜陪哥共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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