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好合 第19頁

「哎呀。」琬玉不敢看他那雙過度繾綣的眼眸,慌慌張張地推開他,低聲喊道︰「你別誤了點卯啊。」

「用跑的,還來得及。」

「穿官服在路上跑,多難看。」

「哈哈,你哪天早起,出門瞧瞧。」他笑聲爽朗,長身站起,「京城每天一早,就是一群官員滿街亂跑,有的一邊系衣帶,扶帽子,有的一邊啃窩窩頭,還有追著老爺隨從要付錢的熱食小販,簡直比市集還熱鬧。」

「呵。」她很想听他說趣聞,但實在晚了,只好擺出晚娘臉孔。「好啦,老爺你快去——對了,出去後立刻用熱水洗手洗臉,去掉病氣。」

「謹遵夫人命令。」他微笑打個揖。

「耶?」他大笑?還開玩笑?琬玉看著他速速掩上門板離去,目瞪口呆。

雖知他不至于嚴肅正經到不苟言笑,但總以為他謹慎有禮,中規中矩,發乎情,止乎禮……等等,發乎哪里的情了?他對她有情?

她心兒怦怦跳,拿指輕撫唇瓣,他的熱度猶停留在上頭,隨著她指月復的游移,一分分,一厘厘,每一個踫觸,都是一個深入心魂的顫動。

半晌,臉上濕濕熱熱的,眼里酸酸澀澀的,原來是流淚了。

幸福的淚水,真甜。

琬玉笑了,也有些累了,仍是摟著瑋兒躺下來,她一夜無眠,好不容易迷蒙睡下,卻給他來這里鬧了這一會兒,也是該補個眠了。

在阿金嫂送來熱粥之前,她還能作上一個甜蜜的好夢啊。

第6章(1)

「唉,沒想到給派去貴州查案。」薛齊嘆了一聲。

油燈明晃晃的,照亮了攤滿床鋪上的衣物,有全套官服行頭,袍子,常服,家居衣褲,襪子,帕子,床巾……

琬玉一件件檢視,確定干淨,亦無需縫補之處,再一件件仔細折疊好,收進大箱籠。

覷他一眼,他歪在椅上,以手支額,頹廢闌珊,那長吁短嘆的模樣還真像是在外頭讓人欺負了,回家來找娘哭訴,卻又拿力氣大的野孩子沒辦法,只能哎哎怨嘆。

他在她面前,再也不那麼刻意有禮,而是越來越自在隨興,她很高興有這樣的改變,可是——好不容易夫妻感情加溫了,瑋兒病愈了,外面的紛擾也告一段落了,他才得了空,上頭竟然就派他到幾千里外的貴州,這一來回,又得多少時日見不上面?

她心情何嘗不失落?但比起他離家遠行,她這點憂煩不足為道。

「你在刑部,不是每年都得外出查案?」她盡量語氣輕松。

「是這樣沒錯,但我屬山西司,今天突然調我貴州司,明天就要出去查案,事先沒征詢或是告知一聲,從來沒有這樣過的……唉,擺明了給我一個教訓啊。」薛齊還是神態苦惱。

「後悔了?」

「不後悔。只是想到離開你們……」

「不後悔就好,既然你點上了墨,就畫出一幅山水吧。」

「啊。」薛齊驀地站起,眸光燦然。

他點上了墨,大筆一揮,早已畫就一幅豪情山水,里頭天廣地闊,山高水長,三兩知己,乘扁舟,飲清酒,遨游其中,風光霽月,心安理得,縱使經過急流窄谷,但知高山之後,必有大江明月,那又何足懼哉?

「琬玉。」他大步向前,緊緊按住她的肩頭。

「做什麼呀。」她緊張地望了門外,怕孩子們突然跑進來,忙嘮叨了。

「王武信的案子結束後,我三度求見太師,他卻不見。我奏摺對事不對人,只是以刑律說明審案流程的問題,更不是要跟太師作對。」

「大家可不這麼想。」

那陣子,盧府轉來了父親的信,叫她勸薛齊收手,沒必要去蹚渾水,她只是將信收起來,什麼也沒說。

爹並不了解這個女婿,原以為他個性內斂,成日埋首硬梆梆的律令,不擅應酬而已,要是知道他骨子里有一副俠義觀化復何如心腸,不畏權勢,行所當行,恐怕也不會將她嫁給他了。

好慶幸啦。

她又道︰「你是翟太師的人,卻去幫了陳黨,這一來只怕讓大家‘另眼相看’,或許太師他老人家愛惜你,目的就是要你離開京城,暫時避避風頭,等你回來,大家也忘了。」

薛齊也曾想到這方面,心里便好過些,但他明白,這次調動還是有很重的懲罰警告意味,也許下次再「犯」,就是直接貶他到窮鄉僻壤了。

「好,就當作是去貴州走走,就算我不去,也會派其他人去。」

「想開就好。」

「這樣吧。」他想了下,「我寫封信,明天離京前遞給太師,有空見面最好,沒空也不管了,一定得跟他謝個罪。」

「咦?」

「我是有原則,但有時還是得學著低頭。」他苦笑道︰「不然啊,就像鄭恕,他頸子太硬,知府改判他的案子,他也不先去部問原委,就跑去吵架,丟判文,給人家抓到把柄彈劾,就給貶成了縣丞。」

「鄭大人只好忍下來?」

「不忍也得忍,不為五斗米折腰是很清高,但也要有本錢,他妻兒還得靠他一份薪餉。」

琬玉了解了,就是一份艱苦差事,既要堅持原則,又要懂得轉圜。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父親那般滑溜彎腰,但也不能像鄭恕,王武信踫得滿頭是血,他盡量取中道而行,多多少少也是顧慮到這個家吧。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他一發起牢騷,就是沒完沒了。「我以為進士及第,從此施展抱負,哪知當官不容易,動輒得咎,什麼翟黨,陳黨,他們自去結黨,我什麼黨都不是,我自立門戶,自成薛氏一黨。」

「哈。」她笑了出來。「那你得登高一呼,集結徒眾了。」

夫妻相知日深,她也日漸看到他率性的一面,這是她初初到來時難以想象的,或許,他們兩人都在漸漸顯露彼此最原始無偽的本性吧。

可他們卻要分離了,她再怎麼強自鎮定,還是不免黯然神傷。

手上拿著他兩只長布襪,卷呀卷,摺呀摺,就不知能否將她的心意藏了進去。

火光跳動,房間陷入了沉默,薛齊原先還在凝視她的笑靨,但怎麼看著看著,她的笑卻淡了,黯了?是光線不夠明亮嗎?還是他的談話太過沉重,讓她不快了?

「對不起,我講些不中听的話,給你听牢騷了。」

「老爺講,我听。」她抬起臉,仍是笑意柔美。

他的心熱了,只要他講,她總是听的。他不覺挪動身體,往床頭坐近了些,想要更加親近她。

「怎將襪子卷得像團麻花似地?」他笑著指了她手里的一團。

「啊。」她趕忙攤開襪子,拿手鋪平,整整齊齊摺好。

「我這趟出門,家里多勞你了。」

「老爺別擔心。」她真的不願他出門還要擔憂家事,又補充道︰「周嬤嬤很盡責,阿金夫妻也很能干,更別說那個很會管我的春香了。」

「呵。」

「我還在想,應該讓瑋兒和慶兒讀書識字,三字經,千字文,詩詞歌賦我還應付得來,我可以教他們嗎?」

「當然好了,可別讓自己太辛苦。」

「不會的。」她拿過身邊一只布袋。「老爺出外更辛苦,你得注意飲食起居,那邊天氣熱,怕有瘴氣,我給你備了藥袋,里頭有幾味常用的清胃散,止痢丸,金創膏……哎,能不用上是最好了。」

「琬玉。」他按住了那雙忙碌的手。

「啊……」她的心怦怦跳起來了,什麼時候他已經貼近她身邊,兩人幾無一絲縫隙了呢。

他的手緩緩滑移,繞過了她的腰,將她圈進他的懷里。

而她,只能僵著上身,微微仰著臉,以一種極度親密的姿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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