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舍,再看一眼住餅的院子,嬋媛讓趙叔趙嬸由後門送了出去。
遍去的腳步不再輕快,而是無比沉重,眼淚就像克制不住的洪水,一路流回了王府牆邊。
天色已由墨黑轉為暗青,很快就天亮了,她哭了一晚,早已渾身無力,笨手笨腳地爬過牆頭,摔了好幾步,這才模回自己房內。
又要過那種身不由己的生活了,她用力抹掉眼淚,毅然握緊拳頭,告訴自己,睡一覺就好,睡足了,精神好了,自然就有和朱翊錚戰斗的力量。
就在她進房的同時,她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一道目光注視著她,柔和、專注,卻令人難以費解。
這一路來回,他為她打倒四個巡夜士兵、兩個王府守衛,還幫她引開一大群野狗,但這個小丫頭哭昏了,竟是渾然不知覺。
還虧她練了一身武藝,看似勇敢好強,其實骨子里,她仍是需要別人疼借保護的小妹妹。而他,將是護衛她一生的人。
在蒙蒙天光中,他輕快無聲地走進書房里。
第四章
每隔兩日,朱翊錚便要入宮一次,幫皇兄閱覽朝臣所上的奏章。
皇帝已經七年不上朝了,雖有幾位內閣大臣協助國家大事,有關朝臣奏章,他們會用一張紙條草擬處理意見,但是皇帝不管事,最後的朱筆批準都落在秉筆太監手中。
柄家的最後決策權竟然為太監所操縱!若是野心太監胡作非為,就會發生百年前可笑的「土木堡之變」,太監叫皇上御駕親征,結果竟讓皇帝給俘虜了。
幸好任職不久的秉筆太監陳矩人如其名,規規矩矩,念過一些書,遇到重大事情總會請示皇帝,不敢貿然批紅。懶散的皇帝被陳矩惹煩了,干脆叫朱翊錚有空到司禮監走走,幫忙作主。
太祖有令,宗藩不得干預政事,朱翊錚也謹守本分,不妄自表示意見,只是改改錯字用語,或退還內閣,請大臣重新再議。
他小心謹慎,決不落人把柄,這是當皇族應有的警覺。
「五王爺,您都看完了嗎?」
朱翊錚從沉思中抬起頭,看到了陳矩那清秀端正的臉孔。
「這些都沒問題,可以送回去了。」
「王爺,這里還有兩份,您看看。」
朱翊錚看過之後,臉色大變,反復再看,低聲問道︰「楊晉棄職潛逃?」
「那是楊鎬的說法,王爺您也知道,楊鎬和楊浦兩位大將,同樣姓楊,卻是死對頭,楊鎬抓到楊晉不在軍中的證據,一狀就告上來了。」
「但是我岳父動作也快,他馬上自請處分,說是楊晉久病不愈,自覺愧對朝廷,留書出走,他也請旨除了楊晉的職餃。」
「那就照楊浦將軍的作法吧!撤去楊晉副將職餃,楊浦督軍不力,減俸一年。」
「陳矩……」朱翊錚從不把陳矩看成卑賤的太監,他始終以禮以誠待他,此時他倒覺得有些為難。
陳矩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五王爺放心,軍隊在外,以將令為依歸,既然楊浦已有處理,我們就照了他的意思,當作是他自己軍中的事務。這樣一來,表示朝廷知曉這件事,也可以堵住楊鎬那邊的嘴巴了。」
丙然思慮周密!朱翊錚不得不對陳矩刮目相看,這事可大可小,就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揭風點火。
「陳矩,麻煩你處理了。」
「王爺莫謝我,這只是秉筆太監該做的事。」陳矩取回奏章,回到桌邊,迅速拿著朱筆批了。
朱翊錚看他認真批寫的模樣,不覺嘆道︰「如果你不進宮的話,在家鄉也是個讀書人吧?」
「咱們清苦人家,哪有念書的福分啊?我也是進了宮才念書的。」陳矩笑著整理好桌上待發還的奏章。「不過,這楊浦挺耿直的,如果他直接捏造楊晉死訊,不就輕易了結這件事嗎?」
「或許,他是想等楊晉回來吧!」
陳矩還想再問,為什麼楊晉會離開軍隊,一見朱翊錚劍眉深鎖,知道他又陷入深思之中,他明白五王爺謹慎寡言,不再追問。
一個小太監來到門口,見到俊逸的五王爺,又觀了一眼秀美的陳矩,偷偷掩嘴笑著,好一對絕配呵!
他沒忘記正事,喊道︰「皇上請五王爺過去御花園水閣一聚。」
朱翊錚點點頭,起身和陳矩道別,來到御花園,踏上九曲石橋,往湖中心的樓閣而去。
遠遠見到水閣紗帳輕飄,密密地掩住了里頭的桌椅擺設,他心底冷笑一聲,這樣的布置不是怕皇帝吹風著涼,而是為了皇帝突然想寵幸那個貴妃宮女,方便行事。
來到水閣前,他很驚訝沒有大批太監宮女在場,于是大膽掀開紗簾,就看到鄭貴妃和兩個嬌美的宮女。
「是貴妃?」朱翊錚退了一步。「我等會兒再進來。」
「五王爺請留步。」鄭貴妃指了她旁邊的軟凳,媚眼流波。「萬歲爺正和常洵皇兒斗雞,父子倆玩得熱鬧開心,要待會兒再過來。」
朱翊錚沒有坐下,他反而邁開腳步。「我出去等。」
「哎!五王爺!你一定要我請你留下來嗎?」鄭貴妃站了起來,讓宮女扶著,款款擺擺地走向他。
「貴妃有話請直說。」
鄭貴妃向兩位宮女使個眼色,她們立即斂身退開,守在紗帳外面。
「五王爺,你不要老是給人看臉色嘛!」鄭貴妃聲音嬌甜的膩人,一雙眼楮像蝴蝶飛呀飛地,飛到了朱翊錚深沉的眸子里。「這麼多年了,你對女人還是沒興趣?」
他閉住呼吸,不去聞那濃厚嗆人的脂粉香味。
鄭貴妃又繼續笑道︰「這可難為你那位漂亮的王妃了,你們成親半年,听說尚未圓房喔?」
「貴妃消息靈通,本王真是養‘琥’為患。」
鄭貴妃干笑著,彼此心照不宣。「唉!早知道就不幫你撮合婚事了,白白糟蹋人家好姑娘。」
「貴妃不是早已知道,本王對女人不感興趣嗎?」
鄭貴妃低垂了眼,又勾起那妖媚的眼楮,右手在他寬闊的胸膛輕輕按著,發出銀鈐似的笑聲。「你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貴妃,請自重。」他退了開來,語氣冰冷。
她仍然不放棄地靠上他的胸,早些年她就想要他了,比起皇帝那圓球似的身體,她要的是像他這種真正的男人啊!
可惜!可惜!他要的也是男人。
她稍稍沾上他的胸膛,立即被他閃開,她又抿嘴笑道︰「你最近又有新歡了?陳矩長得更俊,連我也喜歡他。」
他任她去胡說,伸手拍掉衣袍上的粉肩。
「貴妃還有什麼事嗎?」
「不就是為了常洵嗎?」鄭貴妃媚眼一轉,終于說出她的目的。「常洵這皇兒喜歡五皇叔喜歡得緊,天天喊著要皇叔進宮教他幾招功夫,臣妾就請王爺抽空陪陪他了。」
「常洵在宮中有專人教導念書、健身,用不著本王陪伴吧!」
「哎呀!說陪伴是委屈五王爺了,只要五王爺教得好,他朝常洵當上太子,你這個皇叔可就顏面有光了。」
「不管是常洵,還是常洛當太子,我皆感榮幸。」
鄭貴妃微微變了臉色,那厚厚脂粉下的皺紋也浮現出來。「朱翊錚,你到底向著誰?是王恭妃那賤人嗎?」
「我只向著大明王朝,向著我的皇兄。」朱翊錚不動聲色,語氣平板卻堅定。
「是了!」鄭貴妃臉上皮笑肉不笑的。「你哪個皇子也不擁護,天朝開國以來,也不是沒有叔叔搶奪佷兒的皇位……」
她說的是成祖朱棣的「靖難之役」,朱翊錚抬了眉毛,怒道︰「貴妃,請你留心言語,莫要離間君臣兄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