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有情爺 第31頁

很久以前念過的書又浮現腦海,「仁者愛人」、「愛人者,人常愛之」、「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

頭又痛起來了,他陡然大怒,這個女人竟敢惹他生氣?就像老五一樣,令他又氣又惜。

他扔下手里的奏章,招了一個太監過來,低聲吩咐幾句話。

嬋媛跪在地上,不再講話辯白,該說的都說完了。她親眼見到皇帝暴怒,心裹難免感到害怕,但她素知皇帝喜怒無常,她早已豁出性命。

時間慢慢流過,宮女撿起奏章,皇帝又歪著身子,一本一本地看下去,他不叫嬋媛起身,也不再跟她說話。

地磚冰冷刺骨,嬋媛忍著寒凍,繼續和皇帝僵持,她不怕結果如何,她就是要為夫君爭最後一口正氣。

皇帝方才吩咐太監辦事,難道是派人去殺了朱翊錚,再來逼她就範?嬋媛不寒而栗,打了一個哆嗦。

「五王爺帶到。」門口太監喊著。

他來了?嬋媛想要轉頭,可是兩腳發麻,連帶身子也僵硬了,她好想他,淚眼逐漸模糊……不!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罪民朱翊錚叩見萬歲。」身份改變,稱呼也不一樣了,惟獨不變的是那沉穩從容的聲音。

是十年夫妻的靈犀一點通吧!他有一種熟悉而溫暖的感覺,本能地轉頭望向跪在身邊的小太監,就迎向一雙清澈美麗的大眼。

心頭大震,她怎麼來了?還穿了這身衣服?這個傻丫頭在干什麼呀?

他心疼了,才十余日未見,為何愛妻變得如此清瘦?

她也是痴痴地望著他,還好,他沒有吃苦,一身玄色衣袍,更顯出他的豐神俊朗,只是鬢邊又增添白發了。

眼神默默交流,盡訴千言萬語。

「你們統統下去。」皇帝大手一揮,趕走了所有的宮女太監。

朱翊錚如夢初醒,又是叩首道︰「萬歲,不關罪民妻子的事,求萬歲讓她出宮,一切罪過,由罪民承擔。」

「好個夫妻情深呵!」皇帝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冷冷地道︰「老五,你斷袖之癖早就好了吧?」

「臣弟從無斷袖之癖。」朱翊錚據實回答。

「聰明!你太聰明了,你瞞得朕好苦呵!」皇帝冷笑道︰「為了讓朕以為你無心政務,你終日飲酒作樂,私下卻和內閣大臣往來,議定政策,甚至指示司禮太監批紅,你以為朕都不知道嗎?」

「所以臣弟當年才會差點死于刺客之手。」

朱翊錚十分清楚,這句話一攤開來講,兩人再無兄弟情分。

「哼!如果那時候你死掉了,朕會下旨厚葬,追封晉爵,更可以讓你美麗的妻子一世榮顯。可現在……」皇帝眼露凶光。「朕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嬋媛听了,心頭一震,她抬起頭來,正看到朱翊錚朝她柔情一笑,眼里也溢滿了深情,她又不怕了。她跟定了他,黃泉路上相伴而行,何足懼哉?

「罪民賤命,任憑萬歲發落。」

「你想死?要給朕落個罵名嗎?」皇帝皺起眉。「本來朕見你收斂許多,也不再追究,可這幾年你又開始管事,甚至還趁朕病危之時,要朕寫下手諭,說!你居心何在?」

「臣弟沒有居心,臣弟只為天下百姓著想。自從萬歷二十四年開礦以來,老百姓怨聲載道,這皇兄不是不知道啊!否則皇兄也不會下旨停辦。」

「朕後來反悔了,不行嗎?」

「自古君無戲言,萬歲金口一出,聖旨發出,又怎能向天下百姓收回成命?徒然落了臣子百姓的話柄。」朱翊錚侃侃而談。

「好!你真的不怕死了。」皇帝把桌上滿滿的奏章推倒在地,怒道︰「這些都是你在南方呈上來的奏章,還有那段期間南方官員送來的奏章。瞧你替朕行了多少功德?做了多少好事?免除開礦!免征雜稅!又斬殺十三個貪官污吏!呵呵!這麼多官員來頌揚五王爺,簡直要奉你為神了!」

「臣弟只是奉旨行事,老百姓感念的是皇恩浩蕩。」許多撕裂的奏章飛到他的腳前,他沒有去看,目光依然放在皇帝身上。

「你何不直接殺了朕,自己來當皇帝?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皇兄是臣弟一起長大的親兄,手足親情,無可取代。」朱翊錚拜倒在地,哽咽道︰「臣弟敬愛親兄,翊錚再無血緣親人,只有皇兄和潞王哥哥。」

朱翊錚這些日子在獄中靜思,每每憶及幼年時光,兒時歡樂,回憶甜美。而如今卻是兄弟淡漠,甚至勾心斗角,血光相向。他僅存的一絲兄弟親情也因為皇帝的不再信任,終告破裂,在言談之間,不免感傷。

在這個同時,皇帝也想到過去兄弟在宮中嬉游的光景,那時的他們,什麼也不懂,年幼的五弟才不管他是太子還是小皇帝,兩人常扭打在一塊,有時候太監來勸架,他們反而一起聯手打太監,啊!包是快樂的童年呵!

他又憶及「病危」時,只有親五弟來握住他的手,讓他免受厲鬼的驚嚇,而那些口口聲聲愛他的妃嬪,又躲到哪里去了?

「唉」皇帝長嘆一聲,他不舍親弟,但更無法忍受親弟插手他的天下。「弟弟啊!你叫哥哥如何處置你?」

「臣弟罪該萬死,只請皇兄放過臣弟的岳父楊浦,讓他辭官退隱。」

「準奏!」

「再求皇兄讓臣弟與妻子在一起,不要分離。」朱翊錚微笑望向嬋媛,也看到了她的柔美笑靨。

「這樣吧!」皇帝心腸軟了,既是骨血親弟,又何必做得太絕情?免得史書留下污名。「朕也不削你的爵位,就在雲南賜你一塊王莊,做為封地,你離開京師以後,就別再理會朝政了。」

「臣弟想當庶人。」

「什麼?」皇帝覺得不可思議,指著嬋媛。「你要當庶人,她肯嗎?她巴巴地闖進宮里,替你求情,不就想繼續當王妃,享受榮華富貴嗎!」

「臣弟妻子不愛榮華富貴,她只愛過平靜的日子。」

「萬歲!」嬋媛堅定地抬頭,一雙明眸輕輕眨著,那煽動的睫毛仿佛變成白雲中的飛鳥,自在地飛舞著。「臣妾是嫁給翊錚為妻,不是嫁給他的爵位和富貴,翊錚或為王爺,或為庶民,甚至是高牆內的囚徒,臣妾都會終身相隨相守,只願翊錚平安無事。」

這對恩愛夫妻?!皇帝看傻了眼,哪有人不愛富貴,只想兩個人面對面廝守一世?

「罷了,朕不懂你們。」皇帝又頭痛了。「老五,朕再問你一遍,你要去雲南?還是要當老百姓?」

「翊錚願為庶民。」

他深深明白,惟有拋開王爺身份,才能給她真正平安的生活。

「你們回去吧!沒有朕的旨意,不準踏出王府大門。」皇帝苦惱地皺緊眉頭。

「謝皇兄恩典。」雖然皇帝沒有給予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朱翊錚能夠再與妻子重聚,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用力扶起跪得兩腿麻痹的嬋媛,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掌心,柔聲道︰「嬋媛,我們回家。」

再抬起頭,望向自己的親兄,皇帝也是在看他,神色難解。

此地宮中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朱翊錚真情涌現,再多對皇兄的不滿與無奈,也都煙消雲散了,化作一句由衷的話︰「哥哥,請保重。」

皇帝緊繃的臉色緩和下來,轉過了臉,輕嘆一聲。「若要當兄弟,下輩子就別生做皇家兒吧!」

星月無光,夜深霧濃,在兩個太監提燈引路下,朱翊錚扶著幾乎虛月兌的嬋媛,走出了長長的宮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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