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吟 第6頁

「所以你爹娘就把你送到侯府當丫鬟了?」

「才不呢,我爹娘哪舍得我來這兒讓人呼喝來著。」柳依依跪在地上,動作慢了下來。「當初是我自己跑到宜城,想找個賺錢的活兒貼補家用。我很幸運,進到了侯府。」

「你真是忒大膽,那時才十二歲,城里壞人很多,萬一被人賣了怎麼辦?」侯觀雲替她捏一把冷汗。

「哈!我年紀雖小,可是都先打听清楚了,老爺這麼大門面的人家是不會欺騙我們這種窮苦孩子的啦。我後來進來了,也知道老爺夫人都很好,等我十八歲出去,還可以拿一筆嫁妝銀子呢。」柳依依臉上浮現笑意,又開始賣力地在地上擦拭起來。

侯觀雲輕輕搖起博浪鼓,抬起目光,環視這間偌大的書房。

因著「不會欺騙人」的爹的營生之道,他有幸擁有一個比尋常人家屋子大上百倍的獨立院落,其中他又特別偏愛這間窗前種有青竹的書房。

經過依依的費心整理,所有蒙塵的家具再度散發出淡淡的楠木香味,書桌書櫃和柱子窗框有著一式相同的顏色木紋,看得出這是經過精心設計打造的屋子,地上鋪著可倒映人影的水磨青磚,架上還有成疊沒有帶走的繕本古籍,可不知書里頭是否仍留有當年這屋子主人的批注?

留著這些事物,難道是想提醒自己無可避免的相同命運嗎?

「依依,你知道這里以前住著江家四公子吧?」

「知道啊,幾年前江老爺被抓去關,大宅子被抄,他也不見了。」

「他有一個兒子,這只博浪鼓大概是以前留下來的吧。」

「不知那孩子哪里去了。」柳依依不禁替那孩子擔心。

八年前,江家一夕崩敗,終至家破人亡,不知所終。宜城百姓每每談起,總說江家罪有應得,卻也為被無辜波及的老小不勝唏噓。

「听說前些日子整修大門時,出現一個很像江四少爺的人……」侯觀雲陡地住了口,心髒好像被人用力掐住,讓他驚懼得一時喘不過氣來。

听說他穿著尋常的長工服色,神情沉郁,仿佛歷盡滄桑,吃了不少苦……這會是將來他的寫照嗎?

他沉住氣,很快扯出慣有的大笑容,掩去一閃而逝的驚惶,隨著博浪鼓的咚咚節奏,隨口吟道︰「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啊……」

「少爺,給你。」柳依依抽走博浪鼓,將扇子塞進他的手里。

「給我扇子做什麼?」他順手打了開來。

「你想吟詩的話,拿扇子比較像樣。」她直接趴跪在他椅邊,不客氣地道︰「少爺,你出去啦,我這邊還沒擦。」

「我抬起腳總可以了吧。」

「真是的,要躲七仙女也別躲到我這里來呀,等會兒我就要被她們五馬分尸了。」她沒好氣地拎來一張踏腳凳,命令道︰「上來。」

侯觀雲乖乖踏了上去,笑咪咪地道︰「我護著你總成了吧。」

「拜托,少爺你就別害我了。你這會兒還不出去,她們就要尋來了。」

「不急,她們正忙著幫我弄熱水、灑花瓣、點燻香呢。」

「還準備換上最漂亮的肚兜,等著少爺喚人擦背洗澡哩。」

柳依依噗哧一笑。最早時她還不明白,為什麼每到少爺洗澡的時候,七仙女就忙著梳妝更衣,後來才知道她們是在等待少爺的「恩寵」。

可惜呀,日復一日,她們都落空了。

「我要是喚你,你會過來嗎?」他拿扇面拍拍她頭頂。

「袍子掀起來。」柳依依撥開他垂落地面的袍擺,笑道︰「我會拿一桶水直接淋到你的頭頂。又不是沒手沒腳,自己不會洗身子嗎?你已經有夠四體不勤了,再不動手動腳,你會變得跟老爺一樣肥。」

小丫頭說話真是百無禁忌啊。侯觀雲笑逐顏開,依言拉起袍子,低頭俯視那個忙碌蠕動的小身子。

其他丫鬢皆梳起光潔的丫髻,簪上各式花樣的珠花釵飾,唯獨她為了干活兒方便,總是梳著一條長辮,再將辮子盤在頭頂,素顏黑發,毋需裝扮,自自然然就顯露出年輕姑娘清麗姣好的容顏。

因著賣力干活,那浮現她瞼蛋的紅暈就是最美麗的胭脂,挽起袖子的蜜色手臂透出了陽光的顏色,還有那靈活的黑瞳,反應出她直爽的心思,卻也帶點稚女敕的孩子氣,不解世事,沒有太多憂愁……

「你頭過來。」

「做什麼?」她正好擦到他的腳邊,不解地抬起頭來。

「你辮子眼兒有好多木屑,打掃時落下的吧,我幫你挑出來。」

「不用啦,等我忙完,洗一洗就好。」

「你不是說我四體不勤嗎?」侯觀雲說著便捻起一根細木屑,隨手丟在地上,笑道︰「你就讓我活絡活絡筋骨……」

「別丟啊!」柳依依見他亂丟,氣得又低下頭抹地。「人家才擦干淨,你又丟下來……哎呀,別灑了,全往我這兒來吧。」

「少爺,熱水好了……」吟秋頭上蒙著一層絲巾,那是為了避免沾上打掃灰塵的防護措施,她小心地探進頭來,才嗲聲嗲氣喚了一聲,便驚駭地張大嘴巴,再也說不出話來。

從蒙朧不清的絲巾望出去,她親愛的少爺正坐在椅上,面露微笑,低眉眯眼,一手抓著扇子拎起袍擺,露出半截長褲,一手捧住一顆小頭顱,而那個跪在地上、被衣袍擋住、頭臉緊貼少爺胯下的髒丫頭不就是——

「依依!」吟秋絕望地喊了出來,不可置信地指著她道︰「你、你、你吸……吸……吸……嗚!少爺啊!」她慘叫一聲,掩面離去。

「吸什麼?洗澡?」柳依依將掌心里的木屑放到桌上,拿指頭戳戳少爺的膝蓋,催促道︰「少爺快去,吟秋好像等得快哭出來了。」

侯觀雲歪著頭,笑看這個猶不知發生切身大事的小丫頭。

唉,過不了半個時辰,侯府上下就會知道他這個少爺讓丫鬟給「吸」了,恐怕她的日子會更不好過了。

「少爺,你還不去?」柳依依抬頭,瞪了眼。「真是的,要不是你在這邊礙手礙腳,我早就擦好了。」

「好,我這就去了,你要保重喔。」他笑得好開心,拿手掌揉揉她的頭頂,這才起身離去。

柳依依模上頭發,猶感覺得到他指尖搔癢她頭皮的溫熱感。

他老是愛玩她的頭。她當然得保重自己,好好護著這顆頭,免得他一時興起拿來當皮球踢著玩,她還等著十八歲平平安安離開侯府呢。

到了那時,不知還有沒有勤快的丫鬟幫少爺打掃書房呢?

噯,離開就離開了,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和少爺是兩條線,交錯過這麼幾年,以後再也不相干了。

份內的事情做好就好,她又俯子,認真地抹起地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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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黃昏,柳依依難得無事,坐在廊下縫衣裳。

「喲,依依,縫你們孩兒的衣裳了?」送飯的僕婦挨到了她身邊。

「我家里添了小弟,我縫給他的。」小弟叫好兒,她好想見他呢。

「哎呀,別拿哥哥弟弟蒙我們了。」僕婦擠了擠她的肩頭,曖昧地笑道︰「大家可羨慕死你了,咱們純情的少爺就讓你給毀了。」

「嗯?」又有人講莫名其妙的話了。這些日子大家見著了她,不是咬牙瞪眼,就是眯眼吃吃偷笑,她臉上是長了瘡還是開了花呀?

「依依,你跟我說沒關系,我是生過孩子的人了。」僕婦緊掐她的手臂,興奮地問道︰「少爺長不長?耐得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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