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吟 第29頁

「大姐姐,你找誰?」她抱著好兒過去詢問,莫不是迷路了?

少小離家老大回呀。

柳依依熱淚盈眶,望著日思夜想的家鄉景物,看到新蓋的屋宅,見到弟妹活潑玩耍,她的心在激蕩,久久無法平抑。

她找誰?回到了故鄉,為的就是找回自己啊。

千山萬水,終于回家了!

「你是星兒?」她哽咽地問道。

「是啊,你怎知道我的名字?」十三歲的星兒驚訝極了,這個大姑娘跟她們一樣有著蜜色的肌膚,圓圓的大眼楮,粗黑的發辮,還有跟二姐三姐四姐很像的小嘴兒,難道是爹娘一直盼著的——

「你是溝兒大姐?!」

柳依依淚水奪眶而出,點了點頭。

「大姐回來了!」星兒趕忙放下好兒,朝後頭激動地大叫道︰「別玩了,大姐回來了!」

「大姐回來了?!」六個孩子吃驚地跑了過來。

「大姐姐!虎虎虎!喜歡!」小好兒舉起小老虎,笑呵呵地給她看咬得松壞了的老虎耳朵。

「好兒!」柳依依蹲了下來,流淚抱住好兒肉肉的小身子。

「打從好兒長了牙,就喜歡咬著這只小老虎,晚上還要抱著睡覺。」星兒也不禁掉了眼淚。「大姐,我都忘了你的樣子了」

「星兒那年才七歲,最愛牽著我的衣角,跟在我旁邊,現在長大了,會燒飯了。」柳依依含淚微笑,模模星兒圓潤的臉頰。

「大姐!」四個女孩兒一齊喊道。

「讓我看看。」柳依依站起身,一個個瞧了過去,憑著記憶,一一念道︰「你是葉兒、稻兒、瓶兒、桂兒,你們還認得我?」

稻兒用力點頭。「爹娘天天在飯桌擺上一雙大姐的筷子,說大姐在外頭辛苦干活兒,讓我們過好日子,不能忘了大姐喔。」

「溝兒!」柳條偕同妻子從打谷場回來,驚喜地看著那個亭亭玉立的人兒,忙搖著身邊的人。「孩兒的娘,溝兒回來了!」

「是溝兒?!」柳大娘睜大了眼楮,頓時紅了眼眶。

柳依依乍見爹娘,再也止不住淚水。六年不見,娘的頭發灰了,眼角有皺紋了,而在娘的眼里,她的女兒是否也變得蒼老了?

「爹,娘。」她顫聲喊了出來。

「溝兒長得這麼大了!」柳大娘拉著大女兒的手,巴巴地瞧著她。「比娘還高了,你出去的時候還只是稻兒這麼大呀,嗚嗚,長大了……」

「娘,我好想你。」柳依依跪倒娘親腳邊,放聲大哭。

好想家!好想娘!好想家鄉的一切!縱使宜城是個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也比不上家鄉的青山綠水啊。

由懵懂而成長,由無知而看盡人生,由天真而情竇初開,宜城帶給她歡笑歲月,卻也留下更多的悲愁,不堪回首。

再多、再深、再痛的傷害,全在娘親溫柔的撫慰里,得到了安歇。

「溝兒,起來呀。」柳大娘淚流滿面,輕拍女兒的背部。

「娘,娘,嗚嗚……」柳依依只是號啕大哭。

「溝兒,我的乖女兒啊,嗚嗚……變得這麼漂亮了。」

「溝兒瘦了。」柳條感傷地看著女兒。年初見面時,仍是一張圓潤歡喜的臉蛋,怎地現在清瘦得像支竹竿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溝兒,娘盼著你呀。」柳大娘扶起了她,流淚道︰「本想過了端午,你就回來了,後來听說侯家老爺出了事,娘好生擔心你……」

「爹,娘,是我不好,我想回來的,我早該回來的……」

「回來就好。」柳條抹抹眼楮。「葉兒、稻兒,你們快去茶水鋪喊盤兒、鹿兒、柴兒、土坎回來。嗚,我們一家終于團圓了。」

星兒忙拿袖子抹淚,開心地笑道︰「我再去洗米燒菜,做出一頓大大的團圓飯。」

「大姐好愛哭喔。」左兒蹲在地上,好奇地敲敲大姐帶回來的大壇子,那兒從封口邊緣透出了濃濃的麻油香味。

「會不會被人欺負了?」右兒不解地看著哭得好不傷心的陌生大姐。「爹說,我們是家里的大男人,要保護姐姐耶。」

「喔,右兒我知道了,我們又多了一個姐姐要保護了。」

「保護大姊姊!」好兒抱著小老虎,笑呵呵地擠到兩個哥哥中間。

「好兒也要保護哥哥喔。」這個家好像都要由小的保護大的耶。

「呵呵!」好兒笑得好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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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嚴寒,空蕩蕩的睡房冷清得令人直打寒顫。

「少爺……」

「出去。」侯觀雲躺在床上,開口就趕人。

「少爺,外頭程實油坊的江掌櫃找您。」丫鬟趕緊稟告,免得他又要摔枕頭被子。「您要見他嗎?還是我去回了他?」

「哦?」江四哥來找他?侯觀雲抹抹臉,抓著床柱坐了起來。「你請他等等,我這就去。」

丫鬟快步離去了,他卻還是攤坐在床上,毫無起床的力氣。

與其說沒力氣起床,不如說他不想起床,只想賴在床上醉生夢死。

起來又如何?外頭有三舅撐著呢,他只要在家當個少爺就好,當有需要時,再以侯家主子的身分出面。當然嘍,他完全不必去折沖樽俎、調和鼎鼐,自有長袖善舞的三舅幫他打理得好好的。

可他不懂,為什麼今年的秋收稻谷老往三舅的谷倉送呢?

咚!他又倒了下去,頭一沾枕,備覺昏沉,恍恍惚惚陷入了夢鄉。

待他悠悠醒轉,心頭突地一驚,猛然跳起,江四哥還在等他呀!

「哎啊,頭發好亂,依依……」他的手抓在頭上,心情陡然一沉。

依依不在了。

他像個游魂似地起身,緩緩踱過幽暗黑冷的睡房。

依依何在?幽冥永隔?抑或遠在他鄉?有誰能給他一個答案?

他去衙門查過,那尸體的特征根本不像依依,可仵作告訴他,人溺死了都是一個腫脹模樣;他不信,跑去亂葬崗掘尸體,尸體雖爛,但骨架那麼大,絕對不是嬌小可愛的依依。

想找依依,竟是不知道她住哪里。多年朝夕相處,他听她說過不少家鄉事,卻是從來沒問過她家住何處;他又問老李管家,這個只知跟他拿錢花用的無能管家竟推說,從來就沒為丫鬟家僕造冊登記。

他打算親自去找,三舅卻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刻意帶他離開宜城,一個城一個鎮地巡視他的侯家家業,馬不停蹄,日夜不歇。三舅看他看得很緊,他甚至沒有空檔托人去找依依。

送往迎來,紙醉金迷,眼里除了錢,什麼都不重要——他開始過上從前他所排斥厭惡的日子;他不能拒絕,更不能走開,只因他是侯家的當家主子,他得維持家業,侯家絕不能在他的手里敗落。

找回依依又怎樣?難道讓她眼睜睜看著他迎娶鳳姝嗎?

寒風吹來,他猛地打了個哆嗦,這才發現已經走到院子了。

冬寒蕭索,枯葉滿地,無人打掃,隨風亂滾,滿滿地堆積在牆邊。

沒有陽光照耀,黯淡的水晶巨石邊,站著一個神態沉穩的挺拔男子,似乎正在打量這顆難得一見的奇石,見到他來,忙道︰「侯公子,打擾你休息了。」

「江四哥不要客氣。抱歉,是我睡遲了。」

兩人好久沒見面了,上回見面是初夏時在衙門;案件定奪後,從此程實油坊否極泰來,侯家卻是由盛而衰,此時見面,恍若隔世。

「我本來在大廳等著,」江照影略帶歉意地道︰「後來久候不至,就擅自往這邊走來了。」

「這兒是江四哥以前的住家,你熟門熟路的,盡避看。」侯觀雲勉強扯出笑容。「這回你總算看到這塊大水晶石了吧,再不看就來不及了,我已經找到師傅,過兩天就要切——」他的話頭哽住,眼眶瞬間便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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