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無雙姑娘這麼吩咐,屬下豈敢不從。」
「那就是去嘍?」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他的手又緊了一緊,卻仍恭順的回了一個字。
「是。」
東方的天空才透出魚肚白,城外的唐家醬場,早已飄蕩出陣陣濃郁的醬香,炒麥、烘豆、釀醬的師傅們各司其職,在醬場內外忙進忙出。
京城雖然不是原料產地,但拜大運河之賜,最好的原料都能運至此處。唐家就靠著航運之便,搜羅各地原料,在京城外設廠,釀造各式的醬料,經過百年來的經營,已有極為可觀的規模。
要釀出好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得要講究。
唐家講究的是黍稻必齊、陶瓷必良、火候必足、水泉必香,百年招牌傳到了這一代,沒有蒙上半點塵埃,反倒更顯光亮,長子唐一接掌祖業後,跟幾個留在家中的弟弟們共同經營,幾年下來,便將規模擴充了數倍。
至于醬場的事情,則一律交由唐十九負責,她事必躬親,每日天還沒亮,就來到醬場坐鎮,用清脆的嗓音,指揮著師傅們工作,仔細監督著繁復的釀醬程序。
那身黑緞瓖著紅邊的俐落裝扮,在醬場內顯得格外搶眼,隨時都能吸引眾人的目光。如今,她正站在一丈高的暗橙色香杉大桶上,指揮著師傅們掀開杉蓋,將精挑細選餅的白鹽,倒進濕潤的醬泥中。
「注意鹽的分量!」她朗聲呼喝著,明眸緊盯著倒入醬桶中的鹽,艷麗的小臉上顯得好嚴肅。
「是。」捧著鹽袋的師傅答道,小心翼翼的控制著倒鹽的速度,讓白鹽如一道瀑布般,沙沙的流瀉進醬桶。
一旁幾個男人,拿著極長的木棹,在醬桶中徐徐攪拌,讓鹽分均勻的散布在醬泥中。
其中一個,挑上些許醬泥,盛在小瓷碟里,畢恭畢敬的端到唐十九面前,讓她確認咸度。
十九端起小瓷碟,嚴苛的審視醬料的顏色,再聞聞醬料的氣味,接著才用尾指沾上一些,啟唇仔細品嘗。
她嘗得極為仔細,細致的醬料在她舌尖滑過,滋味圓潤而鮮明,她卻仍不滿意,吩咐師傅們再添些鹽。
「再多加一斤四兩的鹽下去。」她說道,知道再添些鹽,醬料的滋味才會更出色。「記住,是一斤四兩,少一些或多一些都不行。」
「知道了。」眾人大聲回答,對她言听計從。
論起釀醬的手腕,就算是最頂尖的釀醬師傅,也不如這個艷麗的美人兒。她生來就是釀醬的人才,嗅覺與味覺都敏銳過人,能精準的嘗出,醬料是多放了一些鹽,還是少擱了一些糖。
就因為如此,不少遠近馳名的釀醬師傅,都對她心悅誠服,甘心在她的指揮下工作。
在她的嚴格監督之下,唐家的醬料風味,比前幾代更加獨特細致,不但讓京城的饕客們趨之若騖,就連南方的高官世族也甘願砸下大筆銀兩,雇用大風堂羅家的鏢隊護送,把她釀的醬料,當成珍寶似的運到南方。
確定一斤四兩的鹽,分毫不差的倒進醬桶,她再次嘗過味道,確定咸度恰好後,才又下達指示。
「去請炒麥師傅上桶,把十二斤的碎麥倒進去,攪拌均勻後再讓我嘗一次。」她柳眉微揚,率性的一揚手,示意身旁一個少年去處理。
那少年一听見唐十九吩咐,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其他原因,整張臉頓時脹得通紅。
「是、是——」他吞吞吐吐的回答,放下木棹,笨手笨腳的就要爬下桶去,一雙眼楮卻還偷瞧著唐十九艷麗的側臉。
這麼一個分神,他剛好就踩了個空,整個人陡然一滑——
「哇!」
驚慌的慘叫聲響起,那少年一腳踩空,整個人收不住勁勢,驚險的往醬桶里撲跌過去。
男人們紛紛大吼,靠得近的幾個人,連忙伸手去抓,卻個個雙手落空,誰也沒能抓著。眼看那個少年,就要摔進黑漆漆的醬桶里。
「讓開!」
一聲了亮的呼喝響起,大伙兒訓練有素,全都迅速閃避,不敢擋路。只見唐十九一撐手中的玄色木棹,身子凌空轉了半圈,然後挾帶著強大的力道,筆直的朝那少年踹去——
砰!
修長的雙腳不偏不倚,踢中少年的背部,當場就把他踹離那個黑漆漆的大洞,順便也把他踹飛,慘叫著往下跌。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專心的人,絕對不能上樽桶!柳師傅,把這家伙轟出釀醬房!」確定危機解除後,她氣呼呼的走到醬桶的邊緣,探頭往下望,卻看見醬桶下頭,多了個白袍銀發的俊美男子。
「總算來了。」她咕噥一聲,直起身子,發辮甩回後背,居高臨下的睨望著宮清颺,發現那個嚇得失了魂的少年,被她一腳踹下醬桶後,居然沒有摔得四腳朝天,而是被他穩穩接住。
「沒摔傷吧?」宮清颺低下頭來,露出和煦的微笑。
少年頻頻顫抖,呆呆看著這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一張嘴像離水金魚似的,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半晌之後,好不容易才擠出回答。
「沒、沒有——」
「沒有就好。」他把少年放下來,望向醬桶上那窈窕的身段,再似笑非笑的補充。「記得,要謝謝你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那醬桶極深,里頭的醬料濃稠漆黑,一旦有人掉下去,就算是大伙兒立即打撈,也難保撈上來時還是不是活人,這家伙就算不被醬泥淹死,只怕也會因為驚慌掙扎,口鼻涌塞醬料,被活活嗆死。
所以,唐十九當機立斷,采取了最直接的方法。她的動作略嫌粗暴了些,卻十分的有效,僅僅是靠著那一下踢踹,就救了這少年一命,還挽救了這桶好醬。
站在醬桶上的十九,听見宮清颺的話,冷哼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他點破她的「善行」。
「不過,唐姑娘,你這麼做,實在有些冒險,說不定會摔傷他。」宮清颺拱手作揖,還是那麼禮數周全,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是棉里藏針,擺明了是在指責她手段太過粗暴。
「這個高度摔不傷他的,最多是疼個幾天,正好給他一個教訓。」十九不耐煩的解釋,轉頭跟其他的師傅們吩咐。「你們繼續。」
接著,她抓起木棹,縱身一跳,才一晃眼,那窈窕的身子已經翩然飛落,站在宮清颺的面前,明媚的眸子毫不掩飾的看著他。
他不著痕跡的退開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神態斯文淡定,模樣溫溫文文的,渾身上下只有書卷氣兒。「唐姑娘,叨擾了,宮某是奉了無雙姑娘的指示,前來——」
十九擰起彎細的眉,揮手打斷他的話。
「夠了,別再羅羅嗉嗦,我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她不浪費任何時間,閃電般出手,掃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開始往外走。「咱們走。」
爆清颺被她扯著往外走,走出釀醬房時,他還不慌不忙的撩起衣袍,從容的跨過門檻。
「唐姑娘要帶宮某去哪里?」
說「帶」實在太過客氣,她根本就是用「抓」的!扣在他腕間的手,握得死緊,像是怕他會臨陣月兌逃。
「生孩子。」十九臉不紅氣不喘,回頭睨了他一眼,那不耐的神色,明顯的是在懷疑,他的聰明才智是否及格。「龍無雙派你來,不就是要幫我生孩子的嗎?」
「關于這件事情,我想跟唐姑娘談談。」他禮貌的說道,試圖扳回局勢,想跟她說說道理,打消她這「借種生女」的荒謬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