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茵茵的牢房外,擱下手里的飯籠。
「娘子。」
「誰是你娘子?」她凶巴巴的回了一句,想起自個兒是被他抓進牢的,就覺得火冒三丈,每回都不給他好臉色,小腦袋還故意扭向另一邊。
石敢當仍舊耐著性子說話,溫和得像是沒有脾氣。
「中午了,吃飯吧!」
「討厭,滾開,我不想看到你!」
「娘子——」
「滾啊!」她嘴里嚷著,卻回頭偷瞄了幾眼,確定他還站在那兒。
犯人們對石敢當的畏懼,她多少也感覺得到,只當大伙兒是被他的高大唬住,就沒有多想。這麼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任由她大呼小叫,卻半點兒也不敢反抗,多少讓她的火氣消了些許。
茵茵有些虛榮的偷笑,又稍微轉頭,預備欣賞他被罰站的蠢樣子。
哼,活該,就罰他站久些,等到她高興了,再來吃他煮的午飯。不知道他這回帶來的,是什麼好菜——咦!他人呢?!
滿意的笑容,霎時間化為詫異,她迅速轉頭確認,還因為轉得太用力,差點扭到脖子。
牢欄外空蕩蕩的,石敢當已經不見蹤影。
包糟糕的是,她的午飯也不見了!
「那個笨蛋,還真的走了?」茵茵沖到牢欄旁,探出小手亂揮,急著朝外頭大喊。「喂喂,別走,給我回來啊!喂——」
腳步聲又起,龐大的身軀轉了回來,慢吞吞的走回牢欄前,站到原來的位置。
「你干麼走掉?」她惱怒的瞪著他。
「娘子說,不想看到我。」
「但是,我又沒說不吃飯。」
「那現在是——」
「笨!我要吃飯啦!」
肚子餓得咕嚕亂叫,她也沒興致再要他,就怕這憨直的男人,又把她的氣話當真,真的捧著她的午飯頭也不回的走了,到時候受苦的,可是她自個兒的肚皮。
石敢當走近牢欄,擱下飯籠,把菜一盤盤的端出來,誘人的香氣傳來,搔得她肚子里的饞蟲都快爬出來了。
只是,瞧見地上濕爛的稻草,她心里就不舒服,忍不住又開口。
「喂,我沒地方坐呢!」她雙手一攤,嬌蠻的發脾氣。「難道你要我站著吃飯嗎?」
他抓抓頸背,也覺得不妥,轉身又要往門外走。
「我去替你借桌椅。」
「回來回來!就算是借到了,桌椅還是只能擱在外頭啊!再說,等你回來,這些飯菜都涼了。」
「那——」
茵茵翻翻白眼。
「把皮氅月兌給我。」
石敢當毫不反抗的把皮氅月兌下來,塞進牢欄里,任由自個兒唯一能御寒的衣物,被她鋪在地上當坐墊。他半蹲著巨大的身子,把菜擱到她面前,還遞入一雙干淨的筷子。
白女敕的小手接過筷子,接著就毫不留情,朝菜肴發動猛烈攻擊。
吃多了名廚煮的好菜,她的舌頭也被磨得精了,而石敢當所做的菜肴,雖然都是家常滋味,卻能讓她欲罷不能,餐餐都吃得盤底朝天。
所謂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最家常的菜,往往最難做得好,石敢當的廚藝精湛,由此可見一斑。
溫溫的拌菜里蒜香撲鼻,肉絲燒茄子則是煮得酥爛軟女敕,汁濃味香,其余菜肴里,還擱著辣椒、陳醋和花椒等等添香的佐料。干辣椒經油烹後揀出,變得辣而不烈;陳醋經油烹,酸味溫而不刺口;花椒經油烹,未嘗其麻,只剩下椒香繞舌。
除了好菜,還有好酒。石敢當替她準備了一壺暖燙的桂花稠酒,滋味綿甜醇厚,還嘗得到一絲桂花的清香。
噢,她是討厭他的人,但是卻無法討厭他的菜!
「這些好菜好酒,要是能換個地方享受,就更完美了。」她啜著桂花稠酒,無限惋惜的嘆了一口氣。「那些廚子真是可惡極了。」
牢欄之外,同樣身為「可惡廚子」一員的石敢當開口了。
「是你不對在先,才會被關進這里。」
「我哪里不對了?」
「你騙人。」
「哼,什麼騙人?我那是劫富濟貧。」
他們家里有著金山銀山,而她卻口袋空空,拐了他們的錢,來救濟她這個窮人,這有什麼不對?
石敢當卻濃眉深鎖,一臉困惑。
「但是,我很窮啊!」他一抖衣袍,證實自個兒兩袖清風。
她白了他一眼。
「你那次是失誤!」他還敢提呢!一想到那次的經驗,她就有滿月復牢騷。
想當初,她是听聞,關外有個名聞遐邇的廚子,以為他憑著高妙廚藝,肯定賺進了家財萬貫,才冒著大漢風沙,跑去駝城行騙。
憑藉著她的美貌,以及天花亂墜的謊言,石敢當很快就上當,擇定日期,乖乖迎娶她進門。哪里曉得,一踏進他的家門,她就傻眼了。
茵茵作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是個窮光蛋!
堂堂一個名廚,明明是日進斗金,辦一次外燴,就能賺進大把銀子,而他賺了十幾年,卻仍家徒四壁,窮到只剩下一把勺子,身邊所有的銀兩,其實少得可憐。
她起先還以為,這家伙看似忠厚老實,其實奸詐狡猾,把幾年來累積的財富都藏起來了。幾番旁敲側擊之下,才發現他真的身無分文,賺來的錢,老早就分送光光了。
西北疆域,遞地荒涼無垠,大部分土地都是不能耕種的沙漠。每年夏季,總會發生大大小小、規模不等的旱災,石敢當總率先捐出銀兩,分送給災民,還買來大批糧食,義務替災民們煮食,西北各城的貧民們,幾乎都曾嘗過他那把勺子炒出來的飯菜。
他是她騙過的男人里頭,最樂善好施的一個;他也是她騙過的男人里頭,最窮的一個!
想到這里,茵茵倒是感到有些好奇。她抬起眼兒,有著三分醉意的蒙朧眸子,在那張黝黑的面容上繞了繞。
「喂!」她挪移到牢欄旁,因為酒意而嫣紅發燙的小臉,貪圖木頭的冰涼,像貓兒般輕輕的摩擦著。
接觸到她的目光,他一如往常的轉開視線,黝黑的臉上,又浮現了暗色紅潮。
「你靠過來些。」她用軟綿綿的小手,擱在他滿是舊傷的巨掌上,肆無忌憚的摩挲。
真好玩,他的臉似乎更紅了呢!
茵茵壞壞的笑著,仗著酒意戲弄他。
斑大的男人僵直著身子,依言靠到牢欄旁,卻側著身子正襟危坐,黑眸直視前方。她可以清楚的看見,紅潮慢慢擴散,染紅了他的臉、他的頸——
「我問你啊,既然你那麼窮,為什麼還願意替我賠錢給那些人?」她靠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呵出一些甜甜的酒氣。
「因為你是我的娘子。」石敢當粗臉泛紅,雙手握緊拳頭,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
看來,這個男人不但笨得好玩,而且還挺固執的!
她輕笑幾聲,把小臉探出牢欄,擱在他的肩膀上,發現這個男人緊張極了。他的表情,像是怕她突然咬他一口。
「你喜歡我啊?」
沒反應。
「你喜歡我嗎?嗯?」
還是沒反應。
「我在問你話呢!」她狐疑的抬起頭來,不耐的推推他的肩膀,硬是要逼出答案。
石敢當僵硬的點頭,臉色更紅,整個人像是快要著火似的。
「但是,你這麼窮,哪來的錢救我呢?那可是一大筆錢吶!」茵茵頑皮的伸出手,撥動他的發,還捻著發尾,去刷他那比關公還紅的臉。
「龍姑娘說,只要我跟她簽下十年的契約,從此為客棧掌勺,她就替我們還這筆錢。」
這個消息,倒是讓她的酒意全消了。
「龍門客棧聘雇了你?」茵茵的眼兒瞪得圓圓的,小臉湊得更近。「你打敗了其他廚子?」如果不是他藝冠群廚,龍門客棧的龍姑娘怎麼肯花大把銀子,「投資」到他身上,留他在客棧當頭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