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霜滿天。
客棧里外的喧鬧,在夜深之後逐漸轉為寂靜。客人們酒足飯飽的離去,大廚房里也蓋鍋收刀,熄了爐灶里的火。
石敢當疲憊的回到院落里,小心翼翼的探頭,往里頭瞧了一眼,就怕茵茵還在氣頭上,又要扔出什麼東西。
只是,不同于清晨時的吵鬧,這會兒屋內靜悄悄的,甚至連燭火都沒點上。
回廊的燈光,照透了窗上的絹紗,把屋內照得半亮。在昏暗的光線中,只見她坐在桌邊,清晨時的火爆脾氣,這會兒全滅了,她一動也不動的坐著,簡直像座白玉雕像。
石敢當走過去,站在她身邊,不曉得該說什麼,就怕自個兒一張口,又要惹惱她。
她捏緊粉拳,沒有看他,只是拍拍身旁的椅子。
「坐下。」
他依言而動,乖乖坐到她身邊,清澈的黑眸搜尋著她的臉兒。「你不生氣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垂敘著眼兒,避開他的視線,伸手把一碗芝麻糊推到他面前。
「吃吧!」
他松了一口氣,咧著嘴笑。「是你煮的嗎?」
「嗯。」
知道是她親手煮的芝麻糊,石敢當笑得更開心。他端起碗來,大手笨拙的持著湯匙。「那、那——我們一起吃吧!」他自個兒還沒吃,就惦記著她,怕她餓著。
「我不餓。」她的拳頭捏得更緊,雙眼盯著他的大手。「你吃就好了。」她勉強擠出笑容,嘴角卻有些顫抖。
閉騙男人,原本是她最擅長的伎倆,被她用這種迷藥迷倒的男人,起碼有十來個,這種惡劣把戲,對她來說根本是駕輕就熟。
只是,不知為什麼,如今的她竟覺得要欺騙他,是那麼的困難——
石敢當沒察覺出她的掙扎,舀了一匙芝麻糊,就要往嘴里送,才剛沾到唇,她就陡然叫出聲。
「等等——」
他停不動作,困惑的看著她。
「沒、沒什麼,」她困難的吞咽了一下,用力扭開臉兒,瞪著窗外稀疏的梅樹影兒。「你吃吧!」她的喉嚨緊縮,讓她幾乎無法說話。
「好。」
他愉快的猛點頭,大口大口的把芝麻糊舀進嘴里,濃甜的滋味,讓他吃得心滿意足,他一邊吃著,還努力在想著,該說什麼話來感謝她的甜品。
只是,一碗芝麻糊還沒吞完,他就覺得全身發軟,暈眩一陣一陣的涌來。原本強而有力的指掌,如今軟弱得連湯碗都端不住。
啷!
瓷碗從他手里摔落,碎瓷散得到處都是。
石敢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茫然的看著俏臉雪白的她。他對她伸出手。但是指尖還沒能踫著她,又是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
「怎麼——」
他的理智察覺到不對勁,但是他的心不敢相信。他申吟著半跪下來,眯起眼晴,設法抬起頭來,看進那雙飽含復雜情緒的水眸。
「小茵,這是怎麼回事?我——」他虛弱的問,聲音愈來愈低微。
門被推開,一個男人閃身走了進來。
「解決了嗎?他被你迷昏了嗎?」孟清川問道,握住茵茵的手,滿意的看見半跪在地上掙扎的石敢當。
她站在一旁,臉色蒼白,雙手不斷的顫抖。腦中不斷有個聲音在尖叫,要她留下別走、要她千萬別在這個時候丟下石敢當—
他雙眼蒙朧,卻盯著兩人相握的手,那雙幽暗的黑眸里,史無前例的閃過激烈狂怒。
孟清川側身,擋住她對石敢當的注視,急切的催促著。
「我們快走!」
「但是——」
「再遲就來不及了。」孟清川的手勁用得強了些,半強迫的就把茵茵拉出門去。
在石敢當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兩人的身影雙雙消逝在夜色中。
她又騙了他!
石敢當無聲的咒罵著,縱然用盡力氣,卻仍不敵迷藥的藥力。那些迷藥麻痹了他的舌頭、他的身體,還迅速的麻痹他的神智,他掙扎著想起身,卻又無能為力。
接著,濃重的黑暗籠罩了他。他重重的倒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第八章
在孟清川的堅持下,兩人乘著馬車,連趕了幾天幾夜,終于在今日入夜前趕到了廣東羊城如意樓。
這一路上,孟清川殷勤不改,非但餐餐讓她吃藥材炖煮的魚翅、燕窩,還不斷端來人參茶,要讓她進補,消除連日奔波的疲累。
只是,雖然孟清川對她這麼好,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快樂。
奔波的這幾天來,茵茵始終愁容滿面,還不時會轉過頭,眼楮搜尋著來時路,像是在尋找某個高大的身影。
不!她當然不是在想石敢當,更不是在期待他會大老遠的追來,再度把她逮回去——
「茵茵!」
溫柔的聲音叫喚著,她茫然的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孟清川站在她身旁,已經喚了她好幾聲。
「嗯,怎麼了嗎?」她擠出笑容。
「我是問,這房間還合你意嗎?」他大手一揮,介紹屋里的擺設。
她這才發現,自個兒已經被他帶進如意樓後院的一間院落客房。這客房雖不似龍門客棧那般典雅,卻也相當不錯。
「這里很好。孟公子,這一路上真是謝謝您了。」她福了二噸,露出職業性笑容道謝。
「甭客氣,這是小意思。」孟清川沖著她微微一笑。「現在既已到了我的地頭,你就放心休息,我是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你的。」
這話才說完,倏地就有人推門而進,跟著就听來人大聲嚷嚷。
「小妹、小妹,好久不見哪!」
乍見到那一身白胖胖、幼咪咪、圓滾滾的大男人時,她呆了一下。當對方腳步未停,熱情洋溢的朝她撲來時,她連忙往一旁閃開。
「對不起,請問你哪位?」
「我哪位?」男人停下腳步,胖臉直抖。「是我啊!你哥啊!」
她杏眼圓睜,小腦袋用力搖晃。「呃,您一定認錯人了,我哥哥是諸葛長空——」
「就是我啊!」他從袖子里抽出一把扇子,擺出玉樹臨風的標準姿勢。「嘖,小妹,咱們不過兩個月沒見,你怎麼會就認不出我了呢?」
不會吧!
茵茵倒抽一口氣,烏溜溜的眼兒瞪得更大。「哥,真的是你!你你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長空還沒回話,就見一名丫鬟進門,手里捧著豐盛的茶點和參湯,恭敬的往桌上擱。
「老板,掌櫃的說,您要的珍奇藥材已經齊備,請您過去查驗。」丫鬟福身說道。
孟清川雙眸一亮。
「知道了。」他轉過身,對兄妹二人拱手。「兩位請先歇息,我去準備晚餐,先行告辭了。」他溫柔的朝二人淺笑,這才離去。
直到屋里沒了外人,茵茵才回過身,瞪著整個人變圓了的大哥。
「才短短兩個月,你怎麼會圓成這個樣子啊?還有,你怎麼會和孟清川踫在一起,又大老遠跑到廣東來?」
長空干笑兩聲,拉了張凳子坐下。
「那天,我探監之後就踫著孟清川。他對你可是一往情深,還跟我擬定計劃,要找人去劫大牢。哪里曉得,我們還沒行動,就听說你被押著嫁給了石敢當。」他喘了幾口氣,喝了口參茶。「問題是,龍門客棧邪門得緊,而我這張俊臉,老早讓客棧里的人全瞧過了,當然無法再出面,只得听孟清川的安排,讓我先回如意樓來等著,由他隨機應變,找機會救你出來。」
茵茵臉色一沉。
「我在京城里受苦受難,你卻吃得圓滾滾的!」她氣呼呼的伸手,捏住他肥肥的臉,往兩旁硬拉。「以後,誰會相信你體弱多病啊?你還有沒有職業道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