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我怎麼疏忽了,睡了三天,她肯定要餓壞了。」尹燕猛拍額頭,恍然大悟,晃著滿手的鐲子,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揪著銀銀,跨過大半個廳堂,把她放到大桌旁。
桌上擺得滿滿的,各類南方菜肴色香味俱全。桌旁的梅花幾上,還擱著一大一小兩件食盒,上頭有著明月齋的紅印,里頭是明月齋最負盛名的大八件、小八件糕點,甜甜的香氣誘人極了。
不論是菜肴或是糕點,每道都富麗精致,全是富責人家才吃得起的珍肴。
尤其是明月齋的名晶——珍珠明月糕,細致精巧,是以珍珠磨成粉末,包裹著上等棗泥豆沙,皇宮里每年都要派人來南方帶回十盒。只是這幾年來,老師傅年歲已高,就算是有銀兩,都未必能請到他動手。
銀銀拈起筷子,優雅的斂裙入座,默默的吃了起來。
她肚子正餓,眼前有滿桌的好菜,哪有拒絕的道理?更何況,她實在懷疑,自個兒要是敢開口說一個「不」字,熱情如火的尹燕倒是兩個男人默然無語,南宮遠握著書卷,嘴角微揚,始終是似笑非笑的莞爾神情;父親南宮翼則低頭喝茶,在妻子面前吭都不吭一聲。
食物不斷增加,被堆得像小山一樣高,她小心的維持平衡,把菜肴挾到嘴邊,盡力吞咽。只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食物增加的速度,總是遠高于消失的速度,小山的高度有增無減。
「來來來,多吃些、多吃些。」尹燕聲聲催促。
有啊,她很努力在多吃啊!
銀銀在心里吶喊,小嘴沒一刻停過。
直到把半桌以上的菜全挪進碗里,尹燕才停手,側著滿頭的珠環翠繞,望著埋頭苦吃的少女,滿意的神情溢于言表。
「嘖,瞧瞧,這身段、這臉兒,全都美極了,肯定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呢!也難怪我那原本抵死不從的笨兒子,才瞧了一眼,立刻就改變初衷。」這麼嫻靜溫婉、美麗動人的女人,哪個男人見了會不喜歡?
嚼著碧螺春炒河蝦的紅女敕小口,突然停住咀嚼的動作,明亮的眸子抬起來,困惑的望了南宮遠一眼。
初衷?什麼初衷?難道他原本是不想進火場救她的?
窗外透進煦煦春陽,南宮遠坐在陽光下,一言不發,保持微笑,深邃的雙眸不曾離開過她。
熱燙的感覺廣隨著那抹笑容,再度涌進胸口,高溫在身體里亂竄,甚至染紅了她的粉頰。
銀銀蹙著彎細的眉,覺得更困惑了。好奇怪啊,她都吃了這麼多食物了,怎麼瞧見他的笑,仍舊會覺得怪怪的?莫非,她比自己想像中還要餓?
兩人視線交會,被尹燕當成是眉目傳情,笑得更是開心了。
「我說,杜麗兒,你——」
陌生的名字,拉回銀銀的注意力。
「呃,我不是。」她輕聲回答。
尹燕皺起眉頭,再度求證。
「不是什麼?」
「我不是杜麗兒。」
簡單的回答,瞬間讓室內陷入岑寂,氣氛有些兒緊繃。尹燕的表情一僵,看看兒子,像是想通了什麼,立刻又撥雲見日,笑出聲來。
「是是是,是我糊涂,你不是杜麗兒,該改口了、該改口了。」尹燕連聲說道,一廂情願的猛笑。「發生這麼大的事,肯定把你嚇壞了,難怪昏睡了這麼多天醒不來,這頓就吃得飽些,等會兒再回去休息。」
說著,她還轉過頭,猛朝兒子使眼色,暗示那「休息」二字,其實有著弦外之音。
「多謝夫人的大恩。」她誠懇的說道,因為這家人救了她一命,又賞她好睡好吃的而衷心道謝。只是,她聰明的沒有提,自己是貪睡而不是嚇壞了,而且要不是肚子餓的話,她還會繼續睡下去。
「麗兒啊,你這是在說什麼傻話!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哪能見外生疏?」尹燕很堅持要喚她「麗兒」,只是這回,名字前頭少了那個杜字。
銀銀剛咬了一口炸鴿蛋,听見這句話,小臉上再度充滿疑問。
「你們已經成了親,即使尚未圓房,也已是夫妻了。」尹燕得意的說道,覺得自個兒堅持婚禮如期舉行,真是個睿智的決定。
時間拖長了,就怕夜長夢多,既然只是昏睡,沒病沒傷沒大礙,確定能替南宮家生個胖孫子就行了!她當機立斷,不浪費任何時間,維持原訂計劃,強逼著兒子,扛著睡得人事不知的小泵娘拜堂成親。
「咳!」銀銀嗆了一下,小巧的鴿蛋哽在喉間,差點吞不下去。
夫、夫妻?!
呃,等一下、等一下,她是不是在睡夢中,錯過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不過是睡得久了一些,怎麼一覺醒來,就天地變色,連自個兒的終身大事都給定了?不但有了婆家,還有了個丈夫!就算是南方有未成文規定,受了救命之恩,就該以身相許,那也要等她這個當事人點頭同意吧?
另外,話說回來,杜麗兒又是誰?
「吃慢點、吃慢點,別噎著了。」尹燕說道,又在她背後連拍好幾掌。
角落傳來男子的輕笑。
「娘,你嚇著她了。」南宮遠淡淡的說道,眼中閃過有趣的光芒,直瞅著銀銀,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胡說!」尹燕瞪了兒子一眼,轉過臉來,仍舊對著銀銀和顏悅色,說話聲音也降低許多。「麗兒啊,你別怪為娘的我太過心急,畢竟黃道吉日是挑好的,可不容錯過。」
銀銀悶著滿月復疑惑,低頭慢吞吞的繼續吃著,腦子卻開始轉個不停,努力想在這混亂的情況中,理出個頭緒來。
她又抬頭,偷瞄那個俊雅非凡的男人,花費很長的時間,確定自個兒是不是還在做夢,還偷偷捏了大腿一下。
唔。會痛!
精致的小臉,因為捏得太用力而疼得有些扭曲。
那就不是在做夢了?
半個月之前,她在大姐的指示下來到南方,暗中調查當地鹽商的各類資料,為插手南方商界做暖身。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沒有帶任何奴僕,只讓總管石岡隨身保護,在客棧內落腳後,更是深居簡出,那些需要在外頭奔波、明查暗訪的勞動工作,全交由石岡處理。
失火的那一晚,石岡恰好去了鄰城,不在客棧里。
銀銀回想著,慢條斯理的挾起珍珠明月糕,一口一口的嘗著。
這下糟了,她在火場里失蹤,又被藏在這兒,石岡找不到她,肯定比熱鍋上的螞蟻還要焦急。
驀地,一陣喧鬧打破寧靜,一個中年漢子撞開大門、扯著嗓子又叫又嚷,一路上踹開僕人、推開丫鬟,如入無人之境,咚咚咚的奔進大廳,才見到南宮夫婦就撲通一聲的跪倒,整個人趴在地上。
接著,他開始痛哭失聲,哭號得呼天搶地,臉埋在地毯上磨來磨去。
「南宮大哥、南宮大嫂,原諒我啊——」他吼著,眼淚亂噴,地毯立刻就濕了一大片。
尹燕略略一呆,過了半晌才認出對方,連忙上前攙扶。
「杜老弟,不、親家,你這是——」
男人不肯起來,哭得更大聲,涕淚縱橫,一個大男人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嗚嗚……嫂、嫂子,你這麼說,難道是存心讓我難受嗎?」
「什麼?」尹燕一頭霧水。
「嫂子,您別裝糊涂了,這樣可比扁我揍我更讓我難受。我知道,整件事情是我姓杜的失信、是我家教不嚴、我辦事不力、我——嗚哇哇——」自我數落一番後,眼淚再度洶涌而出,又是哇的一聲嚎啕巨響,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幾乎連屋頂都要震掀了。
沒人開口,而趴在地上的男人愈哭愈大聲,地毯上的水潰也以驚人的速度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