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春水巷里,均是精致小巧的園林,高牆後頭,傳來吳儂軟語佐以琵琶、三弦的彈詞,男人听入耳里,連骨頭都要酥了。
這條巷子可是南方有名的銷魂窟,不少達官貴人的愛妾,全都養在這兒。此處地價驚人,任何一棟園林的租金就高得令人咋舌,若是不願租賃,而是要買下,那價格就只能用「嚇人」二字來形容。
僕人拿著資料,走人春水巷內最華麗精致的一座園林。
銀銀站在門外,握緊粉拳,連連深呼吸,卻連追進去一探究竟的勇氣都沒有。
雖然納妾這檔事,在富豪人家里不算大事,就連一般百姓也常在家里養個三妻四妾。但是她與尋常女人不同,從小到大,腦子里就容不下「納妾」這兩個字,她無法想像,跟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一陣馬蹄聲響起,她立刻回過神來,躲進巷子里,不想被人瞧見她在這兒探頭探腦。
一匹雪亮的神駿,奔馳如風,在園門外停住。馬背上的男人,穿著一身白衣藍繡,身長玉立,黑發束帶,俊雅得像最上好的青花瓷——
她輕易認出,那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南宮遠沒發現藏身角落里、全身顫抖的銀銀,他利落的翻身下馬,進入園內,姿態與步伐都萬分熟練,像是已經來過這兒許多次。
斑大的身軀才一踏入園林,牆內就傳來輕柔的女子笑聲。
銀銀像是被兜頭澆了盆冷水,全身冰冷。她茫然的順著牆,模索到一扇雕窗外。透過石雕窗欞往內望去,可以看見庭園內花團錦簇,以及丈夫那熟悉的身影。紅衣女子手中握著齊紈扇,慵懶的揮著,蓮步輕移的迎向他,就連背影都千嬌百媚得讓人銷魂。
南宮遠真的在這里藏了個女人?!
除了她之外,他真的還有其他女人?!
銀銀粉臉蒼白,目送著丈夫與那個紅衣女子低聲談話,兩人相偕走入屋子里,再也看不見蹤影。
她沒有憤怒、沒有哭泣,更沒有沖進去質問,反倒一聲不吭,默默離開春水巷,咚咚咚的奔回南宮家,直闖大廳。
「娘。」
尹燕正在喝茶,一瞧見銀銀,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唉啊,天要下紅雨了嗎?這會兒你居然醒著,沒有窩在房里睡覺。」
銀銀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娘,我想向您借些東西。」
「說吧說吧,自家人有啥東西不能借?只要你開口,我什麼東西都能拿給你。」尹燕揮揮手,大方的說道。
「我想借刀子。」
「刀子?你借那個做什麼?」
「砍人。」
銀銀認真的說道。
尹燕挑起眉頭,看著眼前的小女人,臉上有著詫異,也有著欣慰。
這個媳婦平日嬌嬌軟軟的,和善有禮,奴僕們都打從心里喜愛她,說她脾氣好,先前揍斷黃謙的鼻梁的行徑,已經夠讓人刮目相看了,哪里知道,這會兒她更積極,竟說要借刀去砍人呢!
啊,太好了,有了這種賢內助,她的寶貝兒子可不怕會被別人欺負了。
「借刀子是吧?沒問題!苞我來,我讓你自個兒挑個稱手的。」尹燕爽快的答應,起身往大廳旁一個隱蔽的屋子走去。
開了門鎖後,只見屋內片銀光閃耀,堆滿各類兵器,諸如刀槍劍戟、棒杵捶矛、斧鉞鉤叉,不論是長、短、軟、硬、單、雙和帶鉤的、帶刺的、帶尖的、帶刃的,屋內一應俱全。
「這是我當姑娘時的一些收藏,這些年都擱在這兒蒙灰塵,你要是需要,就自個兒來拿,甭跟我客氣!」尹燕眉飛色舞的說道,拿起其中幾項兵器,隨意揮舞了幾下,證明自己寶刀未老。
銀銀在屋內繞了幾圈,表情嚴肅,十分認真的挑揀著。
「銀銀,你不懂武功吧?那麼,別挑太沉的,」尹燕抓起一把紅穗劍,柳腰輕擺,皓腕抖動,有幾分炫耀的耍了一套劍法。「這是我年輕時慣用的,你拿去用吧,肯定好用——」
嘰——
刺耳的聲音響起,尹燕驚愕的回頭,正好看見銀銀用盡吃女乃的力氣,拖著那把最沉重的關刀,一步步的往外走,刀刃在地上摩擦,霎時間火花亂進。
「呃,銀銀,那是關刀。」所有兵器里,這小女人竟挑了把最重的!必刀沉重無比,一般男人連要舉起來都嫌吃力,何況是弱不禁風的小女人呢?
「我就要這個。」
銀銀很堅持,不肯放手。
尹燕目瞪口呆的看了一會兒,無奈的聳聳肩膀,不想干預媳婦的選擇。她亦步亦趨,跟在後頭,順手把門關上。
嘰——
嬌小的身影拖著關刀,持續發出吵死人的噪音,一路往大門的方向前進。
「銀銀,砍完人記得早點回來吃飯,我特地讓廚子用文火烤著金銀蹄,酥爛香糯,味道可好了。」尹燕追出來提醒。她點了這道菜,就是要讓寶貝媳婦補補身子。
「知道了。」
「你要去砍誰?」尹燕又高聲問了一句。
銀銀沒有回頭,拖著沉重的關刀,出了南宮家的大門,一步步朝春水巷走去。
「你兒子。」
精致園林大門,被繡花小鞋用力踹開。
嬌小的銀銀,舉著那把比她還要高的關刀,胡亂的揮舞著,砍掉不少枝頭飛花,大有一婦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庭院里不少僕人,一瞧見她出現︰全嚇得說不出話來。視線一轉,再瞧見她手里的關刀,又被嚇得回神,連忙沖上前去。
「少夫人,有話好說,別動刀動槍的,小心傷到您自己——」話還沒說完,他就差點被關刀劈成兩截;
「讓開!」
銀銀喊道,氣憤得听不進任何勸告。
「少夫人,別沖動啊!」
又是一刀揮來,靠得最近的僕人,腦袋跟身體險些要分家。
「別擋我的路,滾開啊!」她穿過庭院,往屋內沖去,決定先跟那個女人一決死戰,再把該死的南宮遠砍成十八塊!
踏入大廳後,他與紅衣女子的背影映入眼中,她嫉妒得無法呼吸,也不知哪兒涌來的力量,讓她掄起關刀,揮得更是虎虎生風,氣壯山河。
「我砍了你們!」銀銀呼喊道,舉高關刀,往主位上的紅衣女人劈過去。
刀光之下,那紅衣女人抬起頭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花容月貌,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即使在關刀的威脅下,也沒流露出絲毫緊張。
啊,大姐!
「你要砍誰?」錢金金穿著桃紅薄紗、雪絲長裙,額上一枚銀鎖珍珠,縴細白女敕的手上,正端著一杯熱茶,慢條斯理的送到唇邊。
必刀停在半空中,銀銀全身僵硬,眼楮瞪得大大的。半晌之後,高舉的關刀很緩慢很緩慢的放下,她不敢置信的揉揉眼楮,懷疑是自己眼花了,竟然看見幻象。
揉過眼楮後,大姐還是好端端的坐在那兒,沒有消失。
唔,看來,並不是她眼花了——
「還在發什麼呆?連自己大姐都不認得?」錢金金輕笑著,取了一顆甜話梅,放進熱茶里,輕輕晃了幾下。
先前的怒氣,這會兒全被嚇跑了,銀銀拖著關刀,走到主位前,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大姐出現在這兒的事實。
「大姐,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問道,心里隱約知道,整件事情該是有哪兒出了差錯。
「做生意。」錢金金微笑回答,風眼掃向靜默不語的南宮遠。
「生意?」
銀銀茫然的重復,才轉過頭去,就看見角落那堆小山似的嶄新陶瓷。瓷器旁邊,站著幾個南宮家的僕人,每一個人都心虛的低著頭,很努力要避開她的視線。
她走向角落,拿起瓷器端詳,手指撫過嶄新的釉彩。她能夠確定,眼前這堆瓷器,她先前全部都曾在窯場里見過,也就是說,這些瓷器全是在近期出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