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漢記(下) 第2頁

「方家前陣子不是被搶了嗎?」一個藍袍的男人,壓低了聲量說。

「才三十車的貨,影響得了多少?跟浣紗城整年的貨量比起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個黃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紛紛點頭。

「那盜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這會兒可是惹不起的吶!」有人又說。

「怎麼說?」

「前不久,方舞衣嫁給了黑衫軍的頭子,幾百名彪形大漢,全成了浣紗城的護衛軍。」

眾人詫異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這三個字,讓銳利的黑眸瞬間眯緊。楚狂極為緩慢地偏過頭,眸光掃向鄰桌。

四個人仍是渾然不覺,兀自閑聊。

「不,她嫁的是個北方男人,是個蠻子。」

眯緊的黑眸里,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會拋下南陵王?嫁了個只懂打仗的魯男子?」有人發問,沒發現左方不遠處,一只握杯的黝黑大手,緩緩的收緊。

「會不會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還用得著耗上這些年嗎?」

「我倒有听說,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家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遺囑。」

黃袍男人舉起手,用夸張的手勢,將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無論如何,方家有了這新姑爺,真可說是如虎添翼。」

原本緊抿的薄唇,听見這句明顯的恭維,才逐漸軟化。黑眸中的慍怒,也淡去幾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著,對這項贊譽很是滿意。

那人卻還有下文,繼續補充︰「想想,一只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又轉為僵硬,連濃眉也擰了起來。

般了半天,天下人較矚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屬品?她到底有什麼能耐,連鄰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備至?

包重要的是,那個該死的南陵王又是誰?

廂房里傳來騷動,織姨起身告辭,胡商們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棧外。

楚狂不動聲色,默默觀察著舞衣。她始終低著頭,視線不跟四周的人接觸,等到胡商們都離開了,小腦袋才抬了起來,兩道柳眉緊緊蹙著,彷佛正在思考著。

他隔著窗欞,冷眼望著她。

舞衣壓根兒沒有察覺,她的腦子努力在轉動,思索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胡商們都說,城內絲綢量沒有增加,更沒有任何人瞧見那些被搶的絲綢。那些貨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這就怪了,盜匪搶了絲綢,不拿來販賣,難道全堆在家里自個兒用?她愈想愈覺得怪異,對山狼的懷疑就更少。

但是,這些蛛絲馬跡並不足以證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說不定會更火大,質問她為什麼非要力保一個山賊。

想起丈夫的固執,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楚狂的確正直、的確剛正不阿,但是有些時候,他烈火般的脾氣還真教人生氣,那顆石頭腦袋硬極了,簡直是冥頑不靈。她既生氣又無奈,不肯跟他同房,一來是想氣氣他,一來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模她,她的堅持就會瓦解。

淡淡的緋色刷上雙頰,讓男裝打扮的舞衣看來更是俊美,幾個路過的姑娘家全看得眼發直,險些要跌跤。

舞衣甩甩頭,讓腦子冷靜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辦呢!

「織姨,你先回商號里去歇著。」她吩咐道,舉手示意轎夫起轎。

「你呢?」織姨問,神情中也有幾分倦色。從早奔波到現在,她的確有些累了。

「我到市集巷里去看看。」她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則他絕不會打消出兵的主意。

舞衣實在不懂,男人為什麼老是愛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說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動刀動槍。

織姨皺眉。「讓管事跟你一塊兒去。」

「不,人多礙事,別打草驚蛇。」舞衣搖頭。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織姨,你是怎麼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模熟了,哪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織姨點點頭,眉頭仍沒有松開。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護自己,但是她將舞衣當自個兒孩子,是因為關心,所以擔心,這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呢!

舞衣牽出馬,單膝入鐙,只一個動作,就俐落地翻上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駿馬上坐得穩穩的。

「管事,你們先走,我一個時辰後就會回去。」她交代著,一面牽起韁繩。馬兒不安地踢著腿,聳動肩膀,她輕拍馬背安撫著。

「是。」管事點頭,指揮著轎夫往商號走去。

她目送轎子離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馬勉強走了幾步,高健的身軀卻在蠢動,昂首噴著氣。

「怎麼了?」舞衣皺眉,拍拍馬鬃,扯起韁繩,命令馬兒繼續前進。

不知為什麼,白馬今日特別暴躁,跟以往溫馴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鳴聲也有些不對勁。她必須費盡力氣,才能勉強握住韁繩。

會是蹄受了傷,或是蹄鐵間卡進石子嗎?

這匹白馬受過嚴密的訓練,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會這麼不听話的。

她松開一邊的韁繩,靈活地側移身子,想看看馬蹄有無異狀,整個人的重量,於是全落在同一邊。就在同一瞬間,她敏感地察覺,有某種東西穿刺過厚厚的馬鞍,頂在她的臀兒跟馬背之間——

糟糕!

腦子里剛閃過這句話,白馬就陡然人立起來,發出高昂的痛嘶,接著就像發了狂似的,撒開四蹄,沒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頓時響起驚叫聲,人人爭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瘋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殘。

馬兒亂嘶亂蹦,一逕掙扎,韁繩亂甩,纏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幾個結,她不論怎麼努力都解不開。

「停下來!」她高聲喊道,卻徒勞無功。

風聲在耳邊呼嘯,舞衣咬緊牙關,俯低了身子。

牆邊突出的梧桐樹,有著極硬的枝枒。馬兒急奔,樹枝刮過她的肩膀,帶來一陣刺痛。

「啊──」她想壓抑,但實在太痛,低喊還是逸出唇邊。

速度太快,舞衣繃緊全身的肌肉,攀住馬背。

白馬盲目亂闖,踐踏錦繡城里的攤子,只要擋著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爛,無一幸免。所經之處,攤主哀鳴聲、咒罵聲四起。

她的身軀左移,勉強掛在馬鞍邊緣,情勢驚險。劇烈的震湯,撞得她骨頭發疼,甚至無法呼吸,原本綁在頭上的藍巾早掉了,一頭烏亮的青絲散在風里,襯得小臉更加雪白。

喧鬧的聲音驚動了正要離去的織姨,那頂轎子又轉了個方向。眼前的景況,讓她嚇得幾乎昏倒。

「舞衣,快下馬!」織姨奔出轎子,一面呼喊著,心急如焚,一顆心提到了喉間,只差沒蹦出來。

以這種速度被扔下馬,舞衣的四肢百骸肯定都要散了,再說,右手被纏住,真要被甩下去,只怕那只手也要斷了。

織姨邊跑邊跌,就連見多大風大浪的她,此刻也急得快哭出來。

天吶!誰來救救她的舞衣啊!

在疾馳的馬背上顛得頭暈的舞衣,從靴子里模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咬緊牙關,伸直雙臂,用小刀割著皮革,想割開這條要命的繩索。

餅度用力,肌肉從酸麻轉為劇烈疼痛,汗水沿著額間滑落,滴進眼楮里。

「斷啊,快斷啊!」她低語著,眼睫顫抖,卻不敢眨眼。

馬匹亂蹬,一個跳躍之間,左手一滑,刀鋒在手背上劃了道血口子,鮮血迅速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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