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漢記(上) 第10頁

舞衣乘勝追擊,打算趁這機會,一股腦兒把事情全攤開來說了。「另外,浣紗城里有我爹娘立下的規矩,進城的人全都必須遵守。你成為城主後,更是必須以身作則。」

「什麼規矩?」他冷聲問道,耐性所剩不多。

「公平。」

「公平?!」濃眉擰起,他神情古怪地瞪著她,像是頭一回听見這詞。

他當然懂得公平,懂得該待人如己、一視同仁。只是,他懂得的是男人跟男人之間的公平,他也以為,只有男人跟男人,才會講究公平。

苞女人之間,有公平可言嗎?這小女人還想搞什麼花樣?

「例如,你吃一個果子,我也吃一個,贊同嗎?」舞衣仰頭看著他。他實在太高大,她仰得脖子有些酸。

楚狂點頭。

「你會獨自享用,不許我吃嗎?」

俊臉變得陰騭,彷佛她的話侮辱了他。

「我不會讓你挨餓。」楚狂瞪著她。

舞衣眨了眨眼兒,漾出淺淺的笑容。不知為什麼,他的口氣雖然粗魯,表情也看不見半分溫柔,但他說的話,卻讓她的心頭暖烘烘的。

「我知道你不會,那只是比喻。」突然覺得他皺眉的模樣也令人著迷,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臂,露出甜笑安撫他。「那麼,依此類推。你要是吃了一簍荔枝——」

「荔枝?那是什麼?」

不行,這舉例不夠具體,楚狂是北方人,荔枝則是嶺南才有的水果,他大概沒見過,遑論是吃了,她必須舉個淺顯易懂的例子。

清澈的眼兒轉啊轉,落在餐桌上。

「如果你吃了十只蟹,那麼,我也可以吃十只蟹,對嗎?」

「你吃得了那麼多?」他狐疑地看著她。

她克制著嘆氣的沖動,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我說了,那只是比喻。」她笑得更柔更美,晶亮的眸子望著他。「那麼,你會讓我吃嗎?」她注視著他,雙眸閃動。

「如果你吃得下,那當然可以。」楚狂聳肩,理所當然地回答。

舞衣用力點頭,熱切地看著他。「城內所有的事情,都是以此類推,這就是公平,很簡單的。」

他挑起眉頭,黝暗深沈的眸子始終看著她。

原來,這就是她要的公平?的確是比男人跟男人間的公平,來得簡單得多。這就好辦了,這女人的公平問題,全是繞在食物上打轉的。

「你同意了?」舞衣追問,小臉上充滿期待。

楚狂點頭,看不出這些事,他有什麼拒絕的理由。畢竟,他不會讓她餓著,她想吃多少都沒問題。

舞衣眼兒往下垂,滴溜溜地亂轉著,掩飾其中快要滿溢的笑意。不行,她不能笑出來,他太過敏銳,說不定會察覺出什麼。

「那麼,我必須跟楚將軍要個東西。」她輕聲說道。

濃眉皺了起來,瞪著她的小腦袋瞧。成親果然是件麻煩事,就連前置作業都這麼繁復,這小女人的問題接連不斷,淨拿些雞毛蒜皮的事來詢問,要他答應這個、答應那個。

「你要什麼?」他又倒了一杯酒,猜想她又會提出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

舞衣露出微笑,抬起頭來看著他。

「軍令狀。」

大廳內一陣死寂。

日光透過窗欞上的紅紗,變化出萬千光影。

楚狂倒酒的動作停頓,那雙剃銳的濃眉皺起,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舞衣也看著他,沒有退縮。她的雙手擱在絲裙里,捏得緊緊的。

還是不行嗎?她先前東牽西扯,就是想降低他的警戒,將一切合理化,免得他過度反彈。畢竟,女人要討軍令狀,的確有些驚世駭俗。

軍令狀一出,全軍就必須唯命是從,給了她軍令狀,等於是給了她黑衫軍的統馭權。

楚狂會願意讓出統馭權嗎?!

「為什麼?」他半晌後才問道。

她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瞬間放松不少。

好現象!至少他是詢問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決。

「我要公平。」

楚狂開始思索,食物跟軍令狀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公平不是你我關起門來說的,是浣紗城民,以及黑衫軍必須共同遵守的。我握有軍令狀,才能讓城民覺得,兩者是處於同等地位。」看見他眉頭愈皺愈緊,她連忙補充。「一旦他們搶起食物,我也好有權處理。」這舉例,他總該懂了吧?!

這次,他沒被耍弄過去,略過食物兩字,直逼問題核心。

「你想掌權?」黑眸里閃過銳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沒跟他的視線接觸,姿態嫻靜,溫馴得像頭小綿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讓城民們安心。」她輕聲回答,連聲音都讓人心生憐愛,不忍心多加懷疑。

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沒有追問,听信她的解釋。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個女人,就算有了軍令狀,頂多也只能干預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脅。

「那麼,是你答應了?」她小聲地問道,低垂的眼兒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的心怦怦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楮,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親後,我就給你軍令狀。」

「不,不能等到成親後。」她立刻說道,發現他投來狐疑的目光,聲音馬上又軟了下去。「我想讓城民盡快接納你。」她無辜地說道。

「我們何時成親?」繞了一圈,他沒忘了追問關鍵。

舞衣的臉兒微微一紅,才想開口,門上傳來輕敲,香姨的聲音隔著紗窗響起。「小姐,浣紗隴的桂農送來當季桂花,請您點收。」

她松了一口氣,隔著紗窗揚聲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舉步走到門邊,開了門就往外走,刻意回避他的逼問。她的動作靈活得像頭鹿兒,穿著繡鞋的縴足,像是沒沾到地。

走出大廳,確定離得夠遠了,她才輕輕喘了幾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撫自個兒怦怦亂跳的心。

苞楚狂對陣,實在太驚險了。他雖然話不多,但那雙高深莫測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讓她亂了方寸。處在他身邊,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讓她不安而慌亂,有點膽怯,卻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過遍地的雨花台石,穿過月洞門,來到空曠的花圃。

花圃中擺著數十簍的桂花,香遠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簍旁,指揮僕人秤著斤兩。

香姨見到舞衣出現,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還沒染開,瞄見舞衣身後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變得僵硬。

不用回頭,光從那陣突如其來的戰栗,她就知道,他已經來到背後。

敝了,這麼大的個子,移動時竟然沒半點聲音,她甚至沒听見腳步聲。

強大的壓迫感彌漫四周,楚狂彎腰靠近她的發,熱燙的呼吸,讓她顫抖。

「你還欠我一個答案,別想躲。」他危險地低語,口氣不滿。

「我沒有要躲。」舞衣低聲回答,撒了個小謊。

背後傳來一聲冷哼,看來對她的回答很是不以為然。

她維持笑容,仍舊沒有回頭,逕自走向桂花簍旁,撮幾兩放在掌心聞著。

浣紗隴離城不遠,是一座小小山塢,住著十來戶人家,卻種了百來棵桂花樹。這些桂花曬乾後做為香料,可以燻香絲料,做為香紗,京里的夫人小姐們最愛了。

「今年桂花送得這麼早?」舞衣撥弄著細碎小花。

別農收回視線,克制著不再盯著楚狂瞧。城里的人沒說錯,這男人好高大啊!那張臉俊得像刀鑿似的,站在嬌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幾日派人來說,時節入秋,怕要來颶風。」他解說著,揮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經了風雨,香味可就差了。趁著桂花開到足,全村盡快把桂花全搖下來,給小姐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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