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娘子很漂亮,打薄的短發染成酒紅色,戴著一頂小帽似的頭紗,水鑽流蘇半掩著粉色面容,俏皮中不失靚麗,又帶著三分端莊。
鄭士衷欣慰地望著佳人。「唉,小媛也嫁了,這是我今年嫁出去的第十二個干妹妹啦!」說話間不忘桃花眼亂飄,讓席間三位女客人看得不禁臉紅。
柳懾屈肘一撞他胸口。「參加喜宴的都是小媛的朋友或親人,你在這里亂放電,當心小媛剝你皮。」一句話中夾了三個哈欠。
「我哪有?」一副委屈樣。
「看看位子上三個女孩,都快被你電昏了,你敢說沒有?」柳懾繼續打哈欠。
鄭士衷左看、右看,然後低頭閉眼。長得帥不是他的錯,再加上他有對桃花眼,明明就無意,但就是有有心人為他墜入情網。
今年三十六歲的他,對這種情形已經很習慣,自有他的一套應付手段,對于年長于他的女性就拜做干姊姊,年幼者認為干妹妹;男生嘛,就是干哥、干弟嘍!
今天的新娘袁媛也是他的干妹妹之一,兩人維持了三年的友誼,就在他以為他們將如此糾纏不清到永遠時,她卻在邁入三十大關的前一刻,踏進禮堂。
要說不驚訝是假的,之前沒听說袁媛有談戀愛啊!怎麼突然就發了喜帖?但他也很開心,他無法愛她,也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所以今天他就做個死人吧!萬萬不能在袁媛的婚禮上惹禍。
垂眸閉眼的同時,他開始念南無阿彌陀佛,最好能讓同桌的三位女客听見,相信他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只差剃度而已;是不涉情愛的「南無阿彌陀佛」。
「喂,不對勁。」柳懾又撞他的胸。
「我又哪里不對了?」
「不是你,是……」柳懾來不及說完。
「賤女人!」一名小骯微凸的孕婦從包廂大門一路飆到主桌位置,兩手搭住桌面,用力一掀,杯盤滿天飛、湯湯水水濺一地。
其中最慘的當屬新娘子袁媛,被菜湯潑一身就算了,一塊羊小排砸在她頭上,壓垮了成串小珠花。
鄭士衷第一個沖到袁媛身邊,阻止孕婦接下來的攻擊。
柳懾第二個趕到,逮住了想要落跑的新郎。「兄弟,你干麼這麼緊張?」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新郎倌莊子維不停揮手,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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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廈頂樓,鄭士衷手拎一打啤酒,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一身白紗的女孩,他可憐的干妹妹袁媛。
悄悄地、輕輕地走到她身邊,半點聲音不敢出,就怕嚇著了袁媛,她不小心往下栽……十樓啊!非變成砸爛的西瓜不可。
先捉住她的裙襬再說,以免她想不開跳下去,做好萬全準備,他咳了兩聲。
「那個……小媛啊!有沒有听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天很黑、氣氛很沉重,烏雲濃得像隨時會掉下來,砸得人滿頭包。
「小媛,我……」就在鄭士衷以為袁媛不會開口回話的同時。
袁媛爆笑出聲。「你以為我會自殺?」輕眨的瞳眸如水,無喜無悲,一徑地清澈到底。
「咳咳咳……」這不是掩飾,鄭士衷是真的被那自殺宣言嗆到了。
「也是啦!女人做到我這樣,也算失敗了……」扯下歪掉的頭紗,露出靚麗姿容,明明年近三十,天生的女圭女圭臉卻像個大學生。袁媛從塑膠袋里掏出一罐啤酒打開。「看新聞,有人交往七年還不知道男友原來已婚,我是連喜酒都請了,才被正牌老婆打上門……衷哥,你說到底是女人太傻?還是男人太花心?」
「小媛,妳說的只是少數不美滿的例子,事實上深情負責的人還是很多的。」
「就像你嘛!一生只愛一個人……」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她真的很羨慕他去世的女友,但是卻不贊同這種行為,漫漫人生,一人獨行,該是多麼孤寂,與封建時期強逼寡婦守貞有何差別?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寡婦是被貞節牌坊所欺,鄭士衷卻是揮不去心中對女友去世的愧疚,而要求自己斷情絕愛。
「小媛……」鄭士衷苦笑。
他和柳懾本是警察,當便衣時還是拍檔,兩人都沉迷于工作。
他逮捕犯人的手段過于嚴酷,遭黑社會報復,女友被槍殺;柳懾則是因公忘私到將好好一個家弄散了。一對難兄難弟于是干脆辭去工作,開了一家「第一」征信社。
柳懾的目的是為了找回離家出走的老婆、孩子;至于他,純粹就在混日子,辭掉最愛的工作、失去最愛的人,余下的人生他其實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小媛,這都是我的錯。」
「干你什麼事?」是她自己識人不清。
「我是開征信社的,自己干妹妹結婚,卻連對方的底細都沒模清楚,害妳被人騙,還不該打?」
「拜托。」他就是人太好,大大小小的責任都往自個兒身上扛,恁地溫柔、萬般貼心,才讓她這麼喜歡他,明知他們無緣,卻始終斷不了對他的想望。「對象是我大舅介紹的,拍著胸口保證忠厚老實又顧家;而結婚是我點頭同意的,從來沒人跟你提過,你不知道是理所當然。要說犯錯,也是我跟大舅,與你無關。」
但是她會倉促允婚,絕對和他月兌不了干系。鄭士衷很明白這一點。
早在認識的最初,他就跟她說得很清楚,他們不可能有發展。
通常只要他果斷地拒絕女孩子的表白,對方總會知難而退。女孩兒的臉皮畢竟比男生薄,做不來死纏爛打的事。
袁媛卻不同;雖然沒有糾纏不清,但逢年過節問候他,甚至說上一句「我愛你」,一星期一封情書,三年來從不間斷。
他倒是有些佩服她的執著,更難得的是,她一心付出,卻不要求他回報。
于是跟她相處變得很輕松,她大方說愛,他大方拒絕;兩人的友情經年不變。
在他的心里,她早已從普通朋友升級成知己,一個可以傾心交談的朋友,可是……做朋友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她還是想結婚的,所以有人介紹,便匆匆解決終身大事,結果惹來一身「腥」。真是腥啊!那些菜湯、果汁在白紗上黏了一天,味道燻得嚇人。
「小媛,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千萬不能大意,更不可以意氣用事,所以……妳明白嗎?」
「你先問問自己能不能明白你那些凌亂瑣碎的話再說吧!」
他苦惱地兩手用力抓頭發。「就是……雖然……盡避……哪怕……」
「雖然、盡避、哪怕……我愛的人不愛我,我也不該糟蹋自己。你想說的是不是這些?」她笑睇著他,靚麗面容中帶著一絲無賴和狡黠。
他無力地垂下頭,很努力想委婉安慰她;但她說得這樣白,讓他自覺很白痴。
「衷哥,我實話告訴你,我急著結婚是因為我想生孩子。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應該知道我的心願,我想擁有一個家,再生四個寶寶,但我已經快三十歲了,等生完四個寶寶,最快也要三十四,我怕再拖下去就老得生不出來啦!」
他差點一腦袋從天台上栽下去。「干麼一定要生四個啊?」
「因為那是我的夢想。」
看袁媛的樣子,很難想象她是直銷業龍頭安麗公司坐領千萬年薪的皇冠大使之一。她的生活就像媒體上常說的,穿乎水水、游山玩水,三不五時巡個田水,初一十五來公司領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