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要離開這些她所愛的人,她會很不舍,可是她無怨。
「每一個人都會死,長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你應該知道。」
「但不該是你。」他咬著牙。「你才多大,要死也是我先才對,我足足比你多活了十八年。」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不知道他也有孩子氣的一面。「紹均,棺材里裝的是死人,不是老人。況且只要是人,終有一死,大家平等。」
「不……不平等。你這麼年輕,難道不覺得可惜、遺憾、害怕?」打小沒人在乎他的死活,他以為自己很豁達,但原來不是,他很執著,他絕對不想放開懷里這個女孩。
「就因為我害怕,所以活著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快樂啊!」她為什麼把「人生得意須盡歡」當作座右銘,因緣在此。
「可是才十八歲……你才十八歲啊……」他腦袋亂糟糟的。「太年輕了,不行……換心手術,對了,剛才醫生也說了,你換心……」
她縴瘦的小手捂住他的嘴。「紹均,你知道換心手術的意思嗎?那代表著一個人的死亡,然後我去承接對方留下來的生命,是一命換一命。因為我要活下去,所以期待有人死,這是不對的。」
他無力地垮下肩膀。「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
洪虹伸手撫著他不再冷漠的臉龐,沒有表情的面具破碎後,是純粹的善良與純真。
她就知道她沒有看錯人,他不花心、不濫情,他只是不懂得表達,不曉得如何去愛;一旦讓他動了情,那便是真真切切,不摻半絲雜質。
她很幸運能夠得到這樣一份純粹的愛,真的,老天對她太好了。
就可惜她命不久長,說來她還真是害了他,可是她也已沉溺情海,無法自拔了。
「紹均,命運這種事誰也無法知道。所以你的問題我沒有答案,我只想問,你願意陪我走這最後一段路嗎?」
他怔怔地看著她瘦削的臉,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她不健康,年輕的臉龐上沒有青春的朝氣,是一種病態的青灰。
可是她的個性並沒有因為常年的病痛而扭曲,她體貼又率直,並且積極地享受人生。
他有一點明白她為何不顧男女之別,喜歡他就猛烈追求的原因了。
因為別人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去經營一段感情,認識、熟悉、牽手、擁抱、接吻……一步一步來;她卻沒有,上天給她的生命太短,短到她想品嘗戀愛的滋味,要跳開很多東西,直接就去討愛。
「紹均,如果你沒辦法接受也沒關系,本來這段感情就是我的一番私心,我為了不要死後留下遺憾,所以……」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喬紹均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我要娶你,一直陪著你,直到最後一刻。」這份感情的出發點是什麼不重要。他唯一知道的是,回首漫漫人生路,一片的黑白中,她是僅有的色彩。哪怕能夠相伴的日子不多,他都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這下換洪虹呆住了,徹底地無言。
大概三分鐘後,她結結巴巴開口︰「你……我可能有點耳鳴,你能不能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要娶你,我們結婚。」
她揉揉有點痛的太陽穴。「紹均,我們回醫院吧!」
「你不舒服?」
「有病的是你,好端端地,結什麼婚?」她都快死了,他這麼愛結婚,不如等著娶她的牌位還有可能長長久久。
「男女交往到最後不就要結婚嗎?」
「OK,就算我答應結婚,我們能做多久夫妻?」
「時間長短不是問題,重點是你在我身邊。」
從來不會說情話的男人突然說出這種話,確實教人听了很窩心,但是……
「紹均,你在欺騙自己,你真的可以滿足最多一年,甚至可能只有一個月、一天的婚姻?」她不敢說自己有讀心術,但常年住院,見慣生離死別,對于人心,她確實看得比常人透徹。
喬紹均外表冷漠,但他的心卻剛好相反,單純而熱情;他之所以戴著面具做人,是因為從小靶情上受到創傷,他以為只要守護住心門,不去在乎、喜歡任何人,他就不會再受傷。
這也是一個辦法,不去愛人,就不會被拒絕。
三十六年來,喬紹均這一點一直做得很好,直到遇見洪虹,一個古靈精怪的克星,對人笑嘻嘻,又無比地坦誠。
她打碎了他心底的冰牆,讓他那顆寂寞許久的心不自覺又活躍起來。
他終于又有勇氣去愛人了。
洪虹也很滿足兩人這樣的關系,甜甜又淡淡的,彼此需要,卻不會因為失去對方就瘋狂。
但顯然,醫生對她的小命評估掀翻了他心底的火山,讓他失去了平常的冷靜。
「紹均,我很喜歡你……或者應該說,我愛你,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是你是少數可以遵從一生一世婚姻承諾的人。問題是我不行,我不能讓你的「一生」從二、三十年驟然縮短成一年,那對你不公平,你的心也無法接受,我若嫁你,就是害你。對不起。」
突然,她有點後悔,是不是不應該跟他交往?
倘使他們沒有開始,現在他不會品嘗到這種分離的痛苦。
也許到了他們分手的時刻了,讓他回到他的女友群中,她們會撫慰他受傷的心靈;而她則獨自走這人生的最後一程。
「我們分手吧!」越想她越覺得自己自私,說愛的是她,說再見的也是她。
可是,長痛真的不如短痛。
喬紹均沒有說話,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如同過往的每一次,他被動地接受告白,又被動地接受分手。沒有人問過他的感受,她們總是自由地來、瀟灑地去,留下他獨自一人。
他以為這次會不同,因為跟洪虹在一起的感覺是那麼特殊又舒服,想不到結果還是一樣。
他是不是注定了得單身一輩子?也許,可能,大概吧!
晚上九點,洪虹抱著手機發呆。
喬紹均果然接受了她的分手提議,所以每天必然的電話聊天再不會有了。
這樣的結果是對的。她告訴自己,假使她不能長長久久地陪伴他,那麼就轟轟烈烈愛一回,然後分手吧!
他很快會忘記她,然後回到原本的生活中,也許兩年、五年、十年……總有一天,他會遇到一個健康的女孩,兩人情投意合,步入禮堂。
哪怕那時候她已經死了,她也會保佑他平安喜樂;當然,前提得是靈魂之說是真實存在的。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自己的心意,也照顧到別人的需求,該知足了。
她應該開心,彎起嘴角快樂地笑,但是……眼一紅,淚珠卻滾滾落下。
她已經事事順心了,為什麼依舊難過?她是這樣貪心的—人嗎?有了情之後還要愛,還想拖累他,讓他照顧一個快死的人,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
「姊。」洪婉沒有敲門就走進來。
洪虹慌張地把腦袋縮進被窩里,拭干了淚再探出來。「干什麼?連門都不敲。」
洪婉看著她紅腫的眼。「你在哭啊?是不是姓喬的欺負你?我就知道那個變態不是好人。」
「不要這麼說紹均,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光听他說話就知道他腦子有問題了。」洪婉從口袋里掏出一盒丟在床上。「喏,今天我把這玩意兒送他,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他不喜歡繁殖性行為。哪個正常男人沒有性需求,他卻說不喜歡?!他要嘛不行,要嘛就是同性戀。」
洪虹差點被妹妹嚇死。「你沒事送給紹均干什麼?」
「我這不是怕你吃虧嗎?他那麼多女朋友……」因為洪虹瞪得很厲害,洪婉只好改口。「好啦!我相信他並不花心,不過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感情進展到一定程度,就算有些親密行為也很正常啊!只是你們沒結婚,現在怪病又這麼多,做好安全措施總沒錯吧?但他卻說他沒有需求,一個三十六歲的男人會沒有需求,誰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