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6頁

但話題好難得才繞到這關鍵上,慕容飛雲怎肯輕易放過?「余姑娘可記得十三年前……」

「將軍如果無意巡視難民,請回房休息。」過去的事是她心口永遠的痛,她不想提起,只盼兩人就這樣若無其事地過下去。

「余姑娘且留步,我們立刻出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既然她堅決不提十三年前的往事,他可不想逼她再走得無影無蹤,人生有多少個十三年可以等待,他不敢賭。

「不喚趙乙同行?」如今襄城形勢不比以往,僅憑她一人之力,怕無法護他周全,最好多帶幾名侍衛隨行,她才安心。

慕容飛雲連忙搖頭,趙乙最氣他劫糧、私開官倉救濟難民,怕皇上怪罪下來,他再有九顆腦袋也不夠砍;找趙乙來不等于找罵挨?

「不過是略作巡視,不必弄什麼大場面,就我們倆,悄悄去、悄悄回。」話落,不給她反對的機會,他搶先一步出了將軍府。

慕容飛雲打的好算盤,他與余瑜武藝高強,要瞞過眾百姓,悄然探訪民心有何困難?但他卻忘了一件事,那幾十萬難民從江南飄流到諸郡縣,走到哪兒被攆到哪兒,從南部一路被趕至戰場前線的襄城……事實上,可能的話,沒人願意到襄城,畢竟這里正在打仗,誰知天上會不會突然掉下一塊落石,或數十枝飛箭將人打死?

可是難民們沒有辦法,南朝十二個行省沒有一個願意收容他們,朝廷的撫恤又遲遲下下來,他們只好穿山越嶺,四處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

而襄城的城守則迫于大將軍慕容飛雲的威勢,大開城門,放難民進入,且廣設粥棚、義診,安排難民們的起居,這能不令流離失所的難民感恩戴德嗎?

當慕容飛一石一只腳才踏出將軍府,就有眼尖的難民看到他,一嗓子喊開;「大將軍出來了!」

登時,四面八方數百難民齊涌王將軍府前。

慕容飛雲和余瑜先是愣了一下,再看清這些衣衫破爛、面黃肌瘦的難民,心頭是說不出的苦澀。曾經富庶,號稱遍地黃金的南朝何時落得連幾十萬百姓都養不活的地步了?

忽爾,不知道是誰先喊了聲︰「多謝大將軍救命之恩。」

呼啦啦,一票難民跪了大半。

「給大將軍立長生祠。」已經有人給慕容飛雲磕起頭來了。

「大將軍萬歲!」難民們瘋狂了,扯開嗓子海呼「萬歲」之聲直沖雲霄。

眼見如此場面,慕容飛雲和余瑜卻無高興表情,面色蒼白,冷汗打濕周身。

從來「萬歲」只能是皇帝陛下的尊稱,如今難民們卻叫著「大將軍萬歲」,哪怕只是一時激情,這欺君大罪一樣難當。

慕容飛雲一時呆了,即便他收容難民只是一時心慈,無其它念頭,面對此情景,亦是百口莫辯。

余瑜急忙拉他進府,反手將大門一關。「闖大禍了!」

她看著慕容飛雲、慕容飛雲看著她,二人心頭忐忑不安,而外頭山呼萬歲之聲猶自持續,足有盞茶時間,才稍稍停歇。

第三章

「你不能再留在這里了。」待將軍府外的難民潮退去後,余瑜拉著慕容飛雲進入書房密商。

事情既然發生,慕容飛雲在初始驚詫後,已恢復鎮定,招牌淺笑掛上唇邊。「我不在這里要去哪里?莫非……嗯,如果余姑娘想邀我至閨房一敘……」大將軍瞬間變登徒子,還是淌著口水的那種。

余瑜一掌劈向他肩膀,幸虧他也不是軟腳蝦,吃豆腐的同時,警戒心沒有放下,及時側身避開。

「你玩夠了沒有?外頭難民喧嘩的事,保證不出一天必傳人慕容欽耳中,他可不是什麼明君,也許七、八天,拿你進京問罪的聖旨就會來到,屆時你想逃都沒地方逃。」

他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兩肩一聳。「那你要我怎麼辦?」

「離開南朝。」

「然後投奔鳳帝,替他訓練水軍,反過來攻打自己人?」

「鳳皇朝一統天下已是必然之勢。」

「忠臣不事二王,我慕容飛雲再不肖,也曉得‘忠義’二字怎麼寫。

「良禽擇木而棲。況且你侍候的根本是個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昏君……」

「住口。」他隔著衣襟握緊懷里的殘玉,雙目透著血色的艷紅。「瑜兒,君恩九鼎重,莫非你忘了?」那可是鎮國將軍的遺言啊!

她愣住了,十三年前,那漫天的火海、漂流的鮮血再度浮現眼前;他曾經年少輕狂,冒大不諱,救她一命,而今,輕狂少年的臉卻怎地與她那忠直不屈的父親慢慢疊合,最終變得一模一樣……

「君恩九鼎重,所以臣命一毫輕嗎?」他或許以為她勸他走是為了執行鳳帝的命令,但她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從知道鎮守襄城的大將軍是那個曾經救過她一命的少年後,她就天天提心吊膽,怕他有朝一日會步她父親的後塵。

現在,听到他親口說出她父親臨死前的最後一句遺言,她胸口脹痛像要爆裂!為什麼他們都只想著慷慨赴義?不想想身後有多少人會為他們哭干淚眼?

「我沒忘,父親死前也是這麼說的,但……一定要這樣嗎?除了碧血證忠魂外,沒有其它選擇?」

慕容飛雲咬了咬牙,斬釘截鐵地說︰「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她強忍多時的淚溢出眼眶。「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所謂忠義,就僅止于忠心一個君主嗎?那些百姓呢?衣食無著的難民呢……誰想過他們?誰想過對他們忠義?」

她奉命保護他十三個月了,他不時出言調戲,可只要論及君臣,萬千情愛盡可拋。她究竟算什麼?

「瑜兒,你听我說……」

「是你听我說才對!」她雙目通紅,十三年的辛酸血淚,那是此山高、比海深的悲哀。「你為什麼忠君?是為了青史留名?還是為了高官厚祿?」

「不是這樣的。」南朝百姓受苦,他心底何嘗不苦?

他不顧皇上議和的心意,籌謀搶劫鳳軍糧草,又私開官倉救濟難民,心慈固然是一大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看著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就想起十三年前小小年紀就家破人亡的她。

救助難民對她面百,就好像當日抱她出火場一樣;他之所以放不下這些難民,就因為心里牽掛著她。

他一心私欲,從來不是為公;只有一點……「我生在南朝、長在南朝,是這塊土地撫育了我,我無法背棄它,你明白嗎?」

祖國嗎?她癱坐榻上,縴手撫過底下織錦,俏目環顧四下擺設,窗邊一枝水蓮,幾上一壺嚇煞人香,旁邊還有一盤糯米團子……她懂得的,身在鳳皇朝時,她無數次懷念南朝的一切,衣食、茶飲、服裝……甚至鳳皇朝知名樂師彈奏的曲子,她都覺得不如十三年前他吹給她听的一縷蕭音。

月是故鄉明、人是故鄉親。沒人比她這個飄泊天下的游子,更能理解這句話的真義了。

「其實你一直清楚我的來歷對不對?」她恍若失魂。

慕容飛雲沉默半晌,掏出懷中半塊殘玉,半個「俞」宇在空中閃過。

看見那塊殘玉,她渾身一顫,半晌,也解開腰囊,模出同樣的殘玉,只是上頭刻的是個「王」字,與他的合起來就是「瑜」,她的名字。

兩塊玉,隔了十三年,越過千山萬水,終于在今日重逢。持玉的二人心頭萬千感慨,訴不盡的相思在兩人交錯的目光中流轉回蕩。

他激動的眼神鎖著她,像是永遠也看不夠,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星眸如水,哽咽幾聲。「我……還記得你的救命大恩……」所以千里迢迢來尋,所以萬千情絲纏繞,所以想盡辦法要保他周全,沒有私心,真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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