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趙乙怒氣沖沖地被慕容飛雲拖進了後院,待到四下無人時,終于忍不住吼道︰「將軍為何對那來路不明的女子如此寬容?」
「難道要我把她砍成十八段?」慕容飛雲翻個白眼。
「至少也要將她拿下,逼問她來歷,留在將軍身旁所欲為何?萬一她是奸細,是鳳軍派來謀害將軍的……將軍,你一人身系天下,不可不防啊!」
「我沒有那麼偉大,還身系天下咧!」慕容飛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說余姑娘到襄城也有十八個月了,她有做出任何危害我或襄城的事嗎?」
「這……」趙乙窒了一下,「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啊!包少我們要弄清楚是誰花大把銀兩請她來保護將軍的吧?」
「趙乙啊趙乙,我已經告訴過你金箭鳳凰身價昂貴,非一般人請得起了,你還猜不出她的雇主是誰?」
趙乙抓耳撓腮,半晌,還是搖頭。「將軍知道,請點明末將。」
「自己去想。」慕容飛雲一揮手,把他趕走了。
真是個渾人,腦子完全不拐彎,隨便用膝蓋想一想也知道嘛,有那財勢長期聘請這種保鏢的,天底下點得出名的就那幾個,再把不可能的去掉,僅余的目標就是——最有可能一統天下的鳳皇朝至尊,鳳帝。
其實鳳帝想要招攬慕容飛雲久矣。從三年前,慕容飛雲首度擊敗進攻南朝的鳳軍,黎明拂曉,東風初超,連環火箭燒掉不擅水戰的鳳軍將士一十三萬名、船艦萬艘,那一仗,烈火沖天,燒掉了鳳帝狂言一年內滅南朝、天下一統的口號,也燒出了慕容飛雲「軍神」之名。
鳳帝十三歲就領軍征戰,二十年來堪稱百戰百勝,直到對上慕容飛雲,襄城成了阻礙鳳帝一統霸業的最大障礙。
可鳳帝不愧千古明君,那一敗不僅沒讓他氣餒,更反省起鳳軍水戰的弱點,越戰越勇,三年了,鳳皇朝終于練出一支不遜于南朝的水軍。
但這支水軍可以橫掃海外諸島,令諸海賊遠遠見到鳳軍軍旗,望風而逃,獨獨戰不過慕容飛雲。
慕容飛雲一人可抵百萬雄兵,這樣一個有價值的男人,鳳帝怎麼可能輕放?
從此鳳皇朝的細作就不時往來襄城,對慕容飛雲許以厚利重權,什麼準入朝不拜,永世襲爵的條件都開出來了,目的只有一個——讓慕容飛雲歸順鳳帝。
可慕容飛雲要那些做什麼?說到權勢,他父親是南朝賢親王,先皇堂兄,他一落地就是王爺命了。
但他襲爵了嗎?沒有,為了接兵符,統領三軍,他將王位讓于幼弟,專心做起南朝大將軍。因此南朝百姓才如此敬重他,認為他為了保家衛國,不惜拋卻富貴榮華,只不過……
「唉!」低喟一聲,他從懷里模出一塊殘玉,透亮的玉身帶著淡淡的溫暖,玉上半個「俞」字。
這塊玉還有另外一邊,刻的是「王」,兩方合起來就是個「瑜」字。
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南朝鎮國大將軍余浩揚陰謀造反,罪誅九族.
當時慕容飛雲還只是個十三歲,每日仗著小王爺身分在京里斗雞弄狗、調戲良家婦女的紈褲子弟。
听聞陛下派了人去抄滅余府,他一時貪玩,利用小王爺身分混入禁軍中,也想去砍幾個余家人出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聖旨一下,余家人沒有一個逃走,鎮國將軍只留下一句「君恩九鼎重。」便飲下欽賜鴆酒自盡了。
然後抄家開始,余府上下三百一十二口盡皆就縛,偌大的將軍府竟抄不出百兩銀,所謂兩袖清風,大概就是這樣了。
他看見一個年輕禁軍強拉著余夫人走向後院,好奇跟蹤,誰想到,禁軍卸玄頭盔,露出面容……慕容飛雲永世難忘。那是當今陛下,南朝的至尊皇帝,慕容欽。
原來鎮國將軍造反的內幕,只是慕容欽看上了余浩揚的妻子,便隨口安了一個罪名賜余浩陽自盡。
慕容飛雲當時完全呆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余夫人為保貞節撞柱而死,慕容欽大怒,下旨火燒將軍府。
那一把火燒得盛京紅了半邊天,也徹底燒涼了慕容飛雲的心。
也就在那時候,他在火場看到一個大概才十歲的小女孩,悲涼地望著余浩揚的尸身,那目光里不只有哀傷、仇恨、絕望,還有更多的不甘與憤怒。
他听那些禁軍說,女孩就是余浩揚的小女兒余瑜……那時余家人已被殺得差不多了,他借口要殺一個玩;小王爺的話誰敢不听?于是禁軍們繞開了余瑜,逕自殺向其它人。
慕容飛雲則趁亂帶著余瑜逃出將軍府,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樣做?若被慕容欽知道,他性命難保。沒有一個皇帝會容許一名臣下瞧見他的丑態的,所以事後參與抄滅將軍府的禁軍和內侍們都被以各種理由處死了,只有慕容飛雲這個淘氣小王爺因無人舉報,逃過一劫。
許是因為身為皇室一員,對于鎮國將軍的愧疚,也可能是小女孩悲涼的眼神太過震懾人心……慕容飛雲只曉得他不能放下余瑜不管,因此將她藏進了自己的小院落,自此不再日日出游,就待在房里看護著那劫後余生的小人兒。
余瑜身世驚人,慕容飛雲嚴禁任何人接近他的寢室,就怕暴露了她的行蹤,會為二人惹來殺身之禍。
三個月里,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一手包辦。為了余瑜這個欽命要犯,他一個錦衣玉食的小王爺,按三餐上廚房偷東西給她吃、模進婢女房間為她取來女子衣物,更趁著半夜無人,到井邊打水讓她梳洗。
可是那三個月里,她一句話也沒有對他說過,不哭、不鬧、不吭一聲,整個人就像一尊木頭女圭女圭。
他也不曉得該對她說什麼,只能更用心照顧她,直到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她突然從他房里消失了,僅留下這半塊殘玉。
他幾乎發瘋,卻又不敢告訴任何人,唯有悶著頭滿京到處亂找;他是不信神的,可那一陣子,他見廟就拜,祈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得月兌大難。
但她就像露水,朝陽一升,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那時起,他沒再見過她,只有午夜夢回,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她的名。
她的樣子好像烙鐵,就這麼烙入了他心坎,留下一個深深的痕跡,哪怕到死,除非骨肉成灰,她的形影永遠存在。
從歉疚、茫然,到最後無止無盡的思念;十三年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直到去年,她以金箭鳳凰的身分再度走入他的生命……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他?畢竟鎮國將軍被賜死時,她才十歲。
事實上,當他認出她時,他腦海里也是一片空白,無法去想她為什麼來去匆匆,只有滿心感激。
十三年了,她的樣子有些改變,那曾經蓄滿悲涼的瞳眸掃去了憤怒,沉澱了仇恨,戴上了慵懶和微醺的面具,不知情者只會以為這是名閑散無欲的姑娘。
可他知道,余瑜心里藏著一個天大的想望——殺死南朝皇帝慕容欽,為余家滿門報仇!
或許她還想滅絕慕容皇室諸人呢!但慕容飛雲卻不恨她,或者說,只要她開口,他的命就是她的,慕容皇室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他查過金箭鳳凰的來歷,最早她出現在蠻族,大單于待她如座上賓。
鳳皇朝與蠻族對陣時,她曾三箭取鳳軍三將性命,鳳帝親口御言,誰能取她性命,賞金百兩,但余瑜卻從此消失匿跡,直至蠻族被逐出漠北草原,再也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