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該不會就是岑晨的母親吧?雖然岑晨說過她母親病得很重,想不到竟是這樣的情況,差不多都半身不遂了。
「小晨、小晨,妳為什麼不要媽了?妳怎麼可以不要媽媽?」
「妳搞錯了,我不是妳女兒啦!」容蓉一點也不敢反抗,岑母虛弱得好像一踫就會碎掉,她只能緩步往後退,不停不停地退。
「小晨,是媽媽啊!妳為什麼突然不認我……小晨,媽媽好想妳啊,小晨……」許是母愛的情感太激烈,岑母用爬的,居然還是追上了容蓉。
當那只冰涼枯瘦的手攀上容蓉穿著粉紅涼鞋的腳趾時,她感覺好像一條毛毛蟲爬上身體。
「我不是小晨,妳認錯人了。」她閉著眼楮叫,拚命地往後跑。「徐大哥,你快來啊!」她實在是不會應付這個女人啊!
徐文欽遠遠地听見容蓉的叫聲,大步跑過來,就看到她閉著眼楮一路跑向某個洞開的落地窗。
「站住,蓉兒,不要再跑了,停下來。」他大吼。
容蓉听到他的聲音,比吃上一百顆鎮定劑都有效,驚魂迅速回籠。
可當她一睜開眼楮,半只腳已經踏在落地窗外頭;那里本來圍著一圈鐵欄桿,但因為年久生銹,正雇工要換成不銹鋼欄桿,如今,舊的拆掉,新的又還沒來得及裝上去,變成一個危險地帶。
容蓉一腳內、一腳外,兩只手平伸著,努力想要維持住平衡。
「哇哇哇……」雖然只是二樓,她還是嚇得臉色發青。
徐文欽心髒差點麻痹,急急往前撲,大掌抓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往後一扔。
「啊!」容蓉感覺自己好像飛了起來一樣,在陽台上滾了兩圈,才安穩落地。
但徐文欽卻在用力失當的情況下,筆直掉下陽台。
「徐大哥!」她半爬半跑地奔過去,靠在陽台邊緣著急地大喊。
還好徐文欽平日就常活動筋骨,在身子接觸到地面的瞬間,團身成球,在草坪上滾了一大圈,卸去全部沖勁,才整個人呈大字形,躺在草坪上喘著氣。
他心髒跳得像要蹦出胸膛,不是墜樓嚇的,而是剛才見到容蓉發生危險,情緒霎時失控。
那是一種好像心被撕扯的感覺,好痛,他只知道要保護她,其余的事都不管了。
不過想起剛才還真是危險,萬一掉下樓的是容蓉,憑那位大小姐遇事必驚的差勁應變力,現在大概要叫救護車了。
「徐大哥,你怎麼樣?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徐文欽才想到救護車,容蓉已經跑到他身邊,準備付諸行動了。
「我沒事。」徐文欽趕緊按下她撥電話的手。
「可是你從二樓掉下來耶!」她還是覺得去給醫生檢查看看比較好,以免有內傷。
「就算……」徐文欽話到一半,一個圓滾滾,長得像彌勒佛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欽仔,你要死了,跑到我這里搞出這麼大的事,還不快走,讓院長看到非炒我魷魚不可。」
徐文欽指著男人對容蓉說︰「我朋友,阿樂。這個是容蓉,我女朋友。不好意思,一場意外,我現在就走,改天請你喝茶。」
「快走、快走,院長快來了。」阿樂可喜歡這工作了,絕不想因為一場小小意外被開除。
「可是……」容蓉還想說什麼,怕徐文欽撞到什麼要緊部位,不宜隨意移動,徐文欽拉住她的手。
「這就走了,剛才那位病人,你知道的,多幫我看著她一點。」
「知道了,你們快走吧!」
「bye啦!」徐文欽和容蓉來的時候光明正大,像來觀光,回去時卻像小偷,躡手躡腳的,就怕驚動了阿樂的老板,害他沒工作。
兩人偷偷模模地終于模到停車場,鑽進車子里,徐文欽用最快速度將車子開離療養中心。
一路上,容蓉低著頭,一句話不吭。
徐文欽知道她心里受到很大的震蕩,也不吵她,帶著她,又拐進了那家名叫「雅」的咖啡館。
還是二樓的包廂,不過今天容蓉多認識了兩個人,帶徐文欽入車床業的師父和師娘;兩位老人家的年紀都很大了,尤其是老太太,看她臉色有點青黃,听說上星期才病了一場,咖啡館歇業一段時間。
可老太太病一好,馬上又鬧著開業,老先生居然也依她。
容蓉很不解,如果老先生真為老太太好,是不是該勸她多休息?一家開開歇歇的咖啡館能賺多少錢,不值得將健康耗費在這上頭。
一直等到老先生和老太太手牽著手,互相扶持地下了樓,容蓉終于忍不住疑惑地問徐文欽,「你師父知道自己老婆的身體不好,怎麼不勸她多休息?」
「沒辦法,我師母的個性就是閑不下來,寧可多干些活。」徐文欽笑著給容蓉盛飯。
「就算閑不下來也要逼她休息啊!否則對她身體很不好的。你師父和師母感情到底好不好啊?照理說,恩愛夫妻,一定會很緊張彼此的身體,為什麼你師父好像無動于衷的樣子?」
「問題是,我們覺得好的東西,對別人而言並不一定就是好啊!」徐文欽知道她為什麼心煩,走到她身後,溫柔地幫她揉著肩膀。「師父也曾逼師母休息過,但那段時間,師母過得很不開心,她覺得生命沒有重心,每天就是吃飯、睡覺,人生完全喪失了意義,結果休養不成,病情反而更嚴重,後來師父才決定隨她的。」
生活的重心、生命的意義嗎?她想到岑晨的媽,那在地上拚命爬著也要抓到她的景象,那雙血紅色,紅得瘋狂的眼楮……
岑母厲聲質問她為何要拋棄母親的聲音,听得容蓉心髒險些停擺。
岑母到底怎麼想的?岑晨為她做了這麼多,卻似乎沒給她帶來絲毫的歡樂。
留著一條命,滿懷怨恨地活著;和抱著心愛的女兒,含笑而逝。到底哪一種結局才是岑母真心想要、並且真正需要的?
徐文欽兩只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腰,將她嬌小的身子摟進懷里。「不要想這麼多,妳已經盡力做好自己能力範圍的事啦!剩下的問題就交由上天去決定吧!」
她也知道岑家母女的事與她無關,但她就是覺得難受,心里很不安。
她怕,又不懂自己怕什麼,只是好煩躁、好煩躁。
不過徐文欽明白,容蓉喜歡他,也想過與他結婚的事;但她還沒清楚覺悟到單身與結婚的不同,對由富家千金變成平凡主婦這條人生道路仍存疑慮。所以之前他多次求婚,她總是笑著含糊帶過。
他不怪她,這是理所當然的,她過去的生活和現在落差這麼大。以前她也許精神空虛,但物質生活絕對有保障。
而今,她因為戀愛而充實了精神,但精神這種東西模不著、看不到,渴了不能喝、餓了不能吃;要她為了精神而舍去物質,確實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也沒有別的話好說。
「蓉兒,我只能告訴妳,不管妳選擇什麼,我都樂意陪著妳,我不會強迫妳接受我的思想和觀念,妳只要做妳自己喜歡的事,幾時累了,往後一靠,我絕對在妳身後。」
枕著他厚實的胸膛,她想哭。他像他師父,只給身邊人她想要的,而非強硬要她改變。
她回頭拉著他的衣服,抹著淚說︰「我先告訴你,哪天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癥,堅決不插管、不做維生系統,我要最舒服、最快活的走。」
他松下一口氣,她肯跟他談未來了,而不是只在心里想,那就表示她下定決心與他攜手一輩子。
「謹遵吩咐。」他捧起她的臉,輕柔地吻著她臉上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