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雲北三度遭忽視,大概是習慣了,打擊不再像頭一回那麼大,只覺腦海中有幾點靈光在閃爍。
花陰茴仰頭喊道︰「上頭還好吧?」
「還好,不過西邊有片雲正飄過來,我判斷今晚會起大霧。」老番子回答。
「這件事我已听說,今晚我會親自守夜,剩下的就麻煩你了。」
「島主放心,老番子眼雖花,腦子可不胡涂,會好好守著這燈塔的。」
花陰茴笑著點點頭,又繼續她的巡視任務。
匡雲北納悶地跟在她身後,腦子不停地轉著。
待到南面沙灘,他忽爾一擊掌,發現了問題所在。「怪了,怎麼這座島上瞧來望去,都只見女人,不見半個男子?」
飛鳳島難道是座女兒國?從來沒听說過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是越來越胡涂了。
「你終于發現了。」對于飛鳳島為何只有女人的問題,花陰茴僅回以一張冷漠、沒有表情的臉。
但不知為何,匡雲北卻曉得,在她漠然表情的背後,必有一段沉重的故事。
因此他收起所有的漫不經心,以最嚴正的態度面對她。
「可以告訴我,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沒說話,良久、良久,似在回憶什麼事。
他也不催她,只是靜靜地等著。
約莫一刻鐘後,一抹冷笑漾上唇角,她狀似無謂地聳肩。「會有啥兒事?不過是弱肉強食的後果。」很明顯,她不願多談。
他卻不肯放棄。「什麼意思?」
她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
他不死心,追著她問。「事出必有因,告訴我,是誰毀了這里?」
她還是不說話,卻加快了腳步,平穩的呼吸變得急促。
甩不掉的血腥記憶在她腦海里翻騰,威脅著要吞噬她的理智。
那是一段異常恐怖的過去,她不願想起。她的人生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回顧往昔就是找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花島主。」匡雲北緊追她身後,心底還想著方才的所見所聞。
飛鳳島表面上堪稱和平,人民過得也還算安樂,但她們似乎懼怕著某些東西,是什麼呢?會是那樣東西毀去這座頂頂有名的采金島嶼嗎?
罷剛那些婦人們說了……「啊!」幾句話語倏忽浮現腦中,他恍然大悟。「是東瀛浪人和海盜嗎?」
他話落的同時,花陰茴整個人徹底僵直,水靈的眸底凍上一層厚厚的寒冰。
匡雲北知道自己猜對了,心頭卻無端泛疼。為了完成任務,他任性的探究傷害了她。
「對不起,花姑娘……」他走過去,試圖安慰她。
她卻拒人于千里之外地瞪了他一眼。
瞬間,她憤恨的眸光化成晴天雷響,劈進他心坎。
他的靈魂不受控制地被吸進了她的記憶底層,與她一同體驗了一段極端痛苦的過往。
胸口開始揪疼,他悄悄地感受到她的悲傷,無限憐惜漾上心頭。
「花姑娘。」眼神、稱呼皆不自覺地添入了柔情,他的英雄氣概正在凝結。
但花陰茴卻在一個深呼吸後,又強自壓抑了起伏激烈的情緒,化為初始的冷漠。
「四皇子既已明白敝島景況,當知事情並無轉圜余地,你還是回去另請高明吧!」
他有些泄氣,覺得自尊心被重重地打擊了。
但他也清楚,眼前這窘境不是他說要幫忙就解決得了的,它需要時間,偏偏那是他現在最缺乏的東西。
衡量花陰茴的情況和西荻國里千萬貧苦百姓的情況,他無論如何都得做出一個選擇。
「我很抱歉,花姑娘,我……」
她一個揮手截斷他的話。「四皇子不必介意,這是我飛鳳島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勞閣下費心。」
拒絕得如此徹底,讓匡雲北連句請小心、加油之類的話都說不出口。
唉,太剛易折,她如此倔強的脾氣,很吃虧的。
但又好可愛,就像那落入水中、渾身濕透,卻又沖著對它伸出援手的人汪汪直叫的小狽一樣,教他越來越放心不下。
花陰茴不再理他,徑自挺直背脊,繼續她巡視的任務。
匡雲北看著她逞強的背影,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向他求助。
「真傷腦筋。」他低喃。「姑娘家,天生體弱,就該躲在男人的羽翼下尋求慰藉,這麼頑固做啥兒呢?不過是苦了自己。」又讓他心疼不已。
應該有人來幫助她,為她分憂解勞,讓她過更好的日子的。
想象著她肩上的擔子卸下,唇邊浮現歡愉的笑容,一定很美。
他不覺怦然心動,在心里暗自發誓,假以時日,待他處理完西荻國的事後,一定要再回飛鳳島助她一臂之力。不管她接不接受這份情都一樣。
英雄的心底熱血沸騰。
然,美人卻渾然不覺,又或者說是毫不領情。
兩人行行復行行,終于來到東南面,飛鳳島少數的蔬果種植區。
幾名正在采摘瓜果的婦人瞧見花陰茴,歡喜地揮手喊道︰「島主好。」
花陰茴深吸口氣,愈加挺起了腰桿,艱苦的環境磨練出人們的志氣,雖然疲累,但她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
揚起唇角,她勉強自己笑著說︰「大家好,今天……」以為一切都不會改變,就像過往的每一天,盡避辛苦、艱難、看不到未來在何方,但日子仍忙碌得沒有空閑讓她去悲哀。
卻不知有個英雄正被心頭激情沖昏了頭。
「花姑娘,」匡雲北突然拉起她的手。「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的肩上攬,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我雖不才,卻願為島主效犬馬之勞。」
話兒一落,驚呆了圍在兩旁的人。
這是在求親嗎?不會吧?他才來多久,又對他們島主認識多少?倉促求親,簡直莫名其妙。
尤其花陰茴本人,更是怔楞到天邊去啦!
但匡雲北卻抑不住心底的沖動。「這回不能與島主合作,我亦深感遺憾;但請你相信,我是很有誠心想助島主對抗浪人與海盜的。只消等我半年,待我了結國內之事,我一定會回來。就此告辭,再見。」話語說得冠冕堂皇,卻在結束的時候驀然發現,自己已成為眾矢之的,所有人都在瞪他。
「我……說錯了什麼嗎?」應該沒有吧?
卻聞花陰茴的聲音像來自地獄那般陰寒。「在飛鳳島,沒有人會說『再見』,那是這里最大的禁忌。」
第二章
黑暗中,茫茫的大海里,有一艘船正行駛著,慢慢地、輕飄飄地,偶爾還會傳出幾記幽怨的哀嚎,就像一艘——幽靈船。
「主子……」淚眼汪汪的男人叫香香,身長六尺,寬肩厚胸,目測應該是個有淚不輕彈的大男人,偏偏他膽小如鼠,每天掉的眼淚沒有一盆,也有一碗。「為什麼我們非得在這種恐怖的夜里被趕出飛鳳島?」
匡雲北瞄他一眼,垂下肩膀。「因為我說錯一句話。」
「啊!」就為了一句話,他們被連夜趕出飛鳳島?香香哀怨的淚流得更急。「主子,你到底說了什麼?」竟把那群娘子軍惹得如此火大?
「再見。」他也很哀怨好嗎?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話,誰知卻是飛鳳島最大的忌諱,害他英雄做不成,當場淪為人人喊打的狗熊。
「什麼?」
「我跟花姑娘道了再見。」
香香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主子,你把我當白痴嗎?哪有人只說了『再見』兩個字就被人當成瘟神,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我怎麼曉得那些女人在想些什麼?」語氣萬分懊惱。
香香不得不相信,匡雲北說的是實話。
「可再見不是很普通的問候語嗎?到底哪里有問題了?」
「我也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