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自己訂下兩大規則︰不和異性單獨相處,走到哪里都帶著助理,阻擋流言蜚語。要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見報,他第一時間跟她解釋,從他口中听到說明,比她看到報紙再來詢問,讓她感覺更被尊重,也比較安心。
他們都在學習信任,因為他們已受到教訓,愛情不是無敵的,它是人的感情,跟人一樣有血有肉,也會受傷,認為「愛我就該相信我」,是放任愛情自生自滅,它需要呵護和珍惜,需要用心對待。
他們不時核對彼此的行程表,盡量把空閑時間湊在一起,她常飛,他每晚必定回家陪兒子。他們常常分隔兩地,但彼此的心,牢牢相系。
至于結婚,不是選項,是兩人共識的決定,問題只在何時舉行,他們想簡單宴請朋友。她沒幾個親人,他也不期待外公一家人到場,令他意外的是,她竟想去拜訪他們。
「我們第一次結婚的時候,我見過你舅媽,但我不知道她對你這麼重要,我想好好跟她打聲招呼。」他視為母親的人,她想慎重拜見。「而且,我也應該去見你家人。」
「我不是故意要潑你冷水,但他們並不期待見到你。」
「我也不期待他們會熱烈歡迎我,但這是基本禮數,我還是該去。」
「那絕對不是愉快的會面,場面會很冷很無聊,你會覺得他們比你在飛機上遇到的‘奧客’還討厭。」他警告她。
「那更好啦,幸好我們不用跟他們住。」她做個鬼臉。「而且這樣一來,我們就不必待太久,盡到禮貌就可以趕快逃走了,往後也不用假裝熱絡,多棒啊,應付親戚最麻煩了。」
他無法勸她打消主意,只好答應。他倒不是怕場面冷,他可以不在意家人對他冷漠,但無法忍受她也被那樣對待。她做錯什麼?只因為嫁給他?
他家在地方上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她穿上最端莊的行頭,還給父子兩買了同款西裝,在一個晴朗的秋天下午,黎上辰帶著徐莉歡和兒子正式拜訪黎家。
在抵達家門口時,黎上辰手機響了,他接听,臉色忽變。
幣掉後,他道︰「我舅媽說,我媽和她丈夫突然回來了,他們剛到,正在客廳跟家人聊天。」
「你不想進去的話,我們改天再來。」看出他的為難,徐莉歡不勉強他。
他握著方向盤,望著那扇好久不見的大門,要轉頭離開很容易,但為什麼?他沒資格進去嗎?他的妻兒見不得人嗎?這口氣,他咽不下去。「我們進去。」
黎家大宅氣派恢弘,寬敞的客廳里,掛著「作育英才」,「杏壇之光」等匾額,櫃子里沒洋酒,全是書籍,一家六人正坐著聊天。
他們三人進屋時,一屋子笑聲戛然而止。
只有一位中年婦人起身歡迎他們,她滿臉堆笑,徐莉歡猜她就是舅媽。
黎上辰向她引見家人,她發現他長得像外公,黎家老爺相貌威嚴,看著外孫表情像是看著陌生人。外婆客氣地與她寒暄,卻回避外孫的眼神。黎舅父從頭到尾沒笑過,黎舅母則熱情地招呼他們。
徐莉歡一一行禮如儀,靜靜感受這種微妙氣氛,這種明明是家的一份子,卻被漠視,被排拒在外,這就是他成長的環境……她悄悄望向黎上辰,他淡漠內斂的表情,像極了黎家大家長。即使他感覺受傷,臉上也找不出一絲痕跡,他儀表出眾,英挺而自信,並未被這不友善的環境擊倒。
這一刻,她心疼他,為他驕傲,也更愛他了。
至于另一對打扮高雅的男女,黎上辰向她介紹時,僅淡淡說是他的「姑姑與姑丈」,顯然就是他的生母與她丈夫了。
兩人表情都不太自然,黎外婆皺起眉頭,黎外公立即對兒子使眼色,要他把話題帶開,一家人全護著最小的女兒。
徐莉歡看了就有氣,這一家人用無視他的方式來保護女兒,所謂書香世家就是這樣偏心又可惡嗎?
她故意笑得燦爛,直視黎姑姑美麗心虛的眼楮,「你好,上辰跟我提過你的事,原來你就是他姑姑。」輕輕兩句話,點出她知道黎家最大的忌諱事。
「你好。」黎姑姑臉頰尷尬地染紅。
黎外公瞪著徐莉歡。她一臉天真,美眸隱隱挑釁——怎樣?高中校長退休的老爺爺,要趕她出去嗎?
「你叫徐子勁?」黎舅父發問,把眾人焦點轉向小男孩。
含著棒棒糖的徐子勁突然見到這麼多人,嚇到了,進屋後沒開過口,這時黎舅父對他說話,他慌張,揪緊父親褲管,嘴里的棒棒糖咬得更緊。
「爺爺跟你說話,別怕。」黎上辰低聲安慰兒子。
「你叫徐子勁,勁力的勁,是嗎?」黎舅父又問,向小男孩伸手。
小男孩畏縮著,清澈可愛的烏眸瞧著那只大手,他常看爸爸跟人握手,這個看起來好凶的爺爺也要跟他握手嗎?他左手怯怯地抓緊父親褲管,伸出右手,但他忘了手上還有棒棒糖,小手這麼一伸,噗一聲,把棒棒糖放在爺爺手里。
霎時,屋內鴉雀無聲,所有眼楮盯著那只放在黎舅父掌心,濕答答、黏滴滴的彩色棒棒糖。
黎舅父的手,執過教鞭、握過粉筆、拿過藤條,還是第一次握住沾滿小孩口水的棒棒糖,不只他愣住,所有人都愣住了。
幸好黎舅母呵呵笑。「子勁好乖呀,你想請爺爺吃糖是不是?」她這麼一笑,大家都笑了,氣氛頓時緩和。
稍後,黎上辰一家三口和舅母到廚房,舅母拿餅干給小孫子,贊不絕口。
「上辰呀,你兒子好像你,跟你小時候一樣可愛!」
「是啊,不過我可不會把吃過的棒棒糖放在人家手里。」黎上辰一回想起舅父的表情,就悶笑。
「不要怪他,他會緊張嘛!」徐莉歡抱起兒子,愛憐地輕啄他小臉。
「你們有個這麼可愛的兒子,又快要結婚了,我真替你們高興。」黎舅母感慨著。「你們離婚那時候,我難過好久。上辰本來就沒什麼笑容,那陣子他表情常常都是空白的,我好擔心他再也不會快樂,真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媽。」黎上辰輕咳,別掀他的底好嗎?
「莉莉啊,我想你也很了解他遇到過的事,我就把他交給你了。」黎舅母握著徐莉歡的手,殷殷勸說。「他從小就悶,不愛講話,他其實愛你愛的要命,表現出來的可能只有一半,你可別以為他對你冷淡啊!」
「糟糕,可是我已經覺得他愛我愛的要命耶,所以他愛我的分量其實是兩條命嗎?」徐莉歡故作驚訝,逗笑了黎舅母。
黎姑姑和姑丈說要去拜訪朋友,堅持要走,黎家晚餐桌上的客人只有黎上辰一家三口。
晚餐時,徐莉歡說些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在各國的見聞,黎舅父正打算過年時到歐洲游玩,她知道不少旅游節目也沒介紹過的私房景點,侃侃而談,讓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氣氛很和諧。
整頓飯,黎外公幾乎都沒說話。晚餐將近尾聲時,他望著徐莉歡,嚴肅地開口。「你對這個家的事,有多少了解?」
他沒明言是哪些事,但眾人都知道他問什麼。黎上辰微微蹙眉。
徐莉歡淡淡道︰「是有一些了解。」
「你為什麼要回來這里?」
「我不能來嗎?」她反問。「我就要嫁給上辰了,我不能跟他回家來拜見長輩嗎?」
老人眉間的線條變深。「當然可以,但是你應該知道,你回來不會改變什麼。」
「您為什麼以為我想改變什麼?」她又一次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