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白雪王子 第20頁

接下來幾天,他們在森林里茫然模索,渴飲朝露、餓食野菜,披荊斬棘,目的只有一個,想辦法找出一條生路。

其間,他們曾有兩次瞧見搜救直升機飛過頭頂,於是拚命地叫喊,希望有人發現,施予援手。

但事與願違,直升機沒發現他們,而他們在森林里迷了路。

甚且,連日來的奔波操勞讓他們身上因車禍受的傷日益嚴重,漸漸,他們連前進都成了問題,只得隨便找處山洞棲身。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天,男人終於支撐不住去世,而她……半條腿都黑了,失去知覺。

「可惡。」用力一捶傷腿,她努力站穩身子。「撐著點。」她還必須埋葬男人的尸體、讓他入土為安,不能在此時倒下。

可是……「啊!」腳下一個踉艙,她滾進土坑里。好像……這座墳她是為自己挖的,而非——他。

她會死在這里嗎?

淚水奪眶而出,模模糊糊地,她眸底浮現一抹身影,他有著雪白的肌膚、黃金、色的頭發、湛藍眼眸,曾經美麗奪目的五官如今益加英挺,變成每個人都會回頭一望的帥哥。

但他從來沒喜歡過自己的長相,她知道,他厭惡自己。

他最喜歡做的事是待在家里做人偶、伴著他的人偶,從天黑到天光,日復一日,怎麼也不倦;即便那些人偶永遠也不會回應他,他還是可以跟它們說一整天的話,不感到累。

有時候,她會很難過,她就陪在他身邊,十年有余,他從未回過頭注意她一下。

曾經,她作夢自己變成他的人偶,他會把所有的心事告訴她,然後,她終於可以走入他的人生,成為他的朋友、他的……愛人。

從前,她不承認愛他,也許是遲鈍、也許是逃避,她告訴自己,他們只是普通的朋友,非關愛情。

可此刻,面臨生死關頭,她想的卻不是那回事,她……她想擁抱他,她是愛他的。只是她還有機會嗎?還有嗎?

***

伊悔坐在直升機上,讓直升機載著他滿山遍野的飛行。

他已經來日本三天了,每天的搜救費用約三十萬新台幣,短短三天,他花了將近一百萬,但他一點都不心疼,只要能找到齊珞薰,什麼都值得。

可是三天了,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真的找得到她嗎?他開始懷疑。

他帶了八百多萬來,大約可以雇用搜救隊一個月,萬一時間到了,他還是找不到她,該怎麼辦?

心懸在半空中,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事實上,自從齊珞薰失蹤的消息傳來後,他就一直沒睡好過,每天、每天,像抹游魂似地想著她、尋著她、念著她,他……好想告訴她,他不能沒有她。

可是她在哪里?就算死了,也該有具尸體,她卻像水蒸氣,消散於空氣中,半絲痕跡也不留,讓他連想哭都不知該去向誰哀訴?

他的腦袋疼得發脹,懷疑自己快瘋了,如果有人能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場幻夢,該有多好?

「伊先生,起風了,接下來恐怕要下雨,今天就別找了,先回去好不好?」日方的翻譯人員詢問他的意見。

「不行。」伊悔尖叫,好像已經歇斯底里、神智不清。

「伊先生。」翻譯員畏懼地縮了下肩膀。憂心成疾的落難者家屬他也不是沒見過,但伊悔顯然已走火入魔了,這並不是個好現象。

「對不起。」伊悔無力地低下頭。「再轉一圈,這回我們從西邊過去,只要一圈,再沒有消息,我們就回去。」

翻譯員將他的話告訴駕駛,兩人交談片刻,翻譯員點點頭。「駕駛同意了,我們就再轉一圈。」

「謝謝。」伊悔仰頭吐出一口長氣,有一種快要被絕望壓垮的感覺。

風越來越強,烏雲跑得飛快,不過眨眼時間,豆大的雨滴打在直升機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翻譯員的臉色開始轉白,在風雨交加的時刻飛行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但伊悔似乎很執著;他正思考有什麼方法可以說服伊悔放棄繞最後一圈的念頭,突然——

「慢著,回去、回去。」伊悔大叫。

「什麼?」翻譯員納悶。

「剛才那塊凸起的地方,我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在那塊凸起處飄蕩。」

「咦?」翻譯員告訴駕駛。

直升機緩緩轉了向。

伊悔又瞧見了那抹白色的影子。「看到了嗎?就在那里,可不可以飛低一點?」

「真的有!」翻譯員趕緊向駕駛反映。

直升機下降了幾分。

「是衣服。」伊悔興奮大喊。「瞧,一件白色襯衫。快,讓我下去看看。」說著,他就想往下跳。

「別沖動啊!伊先生。」翻譯員匆忙拉住他,並詢問駕駛意見。

駕駛搖搖頭,濃密的森林里並無可供直升機降落的地方。

但伊悔很堅持,他有預感,他的寶貝回來了。「不能降落也沒關系,你再下降一點,放下繩梯,讓我下去。」

「可是……風雨這麼大……」這不是在演電影,很危險的。

「快點。」他不能讓寶貝再度從指縫間溜走;這回,伊悔發誓會好好珍惜齊珞薰。

拿他沒轍,翻譯員只得與駕駛商量,片刻,他們終於同意讓伊悔冒險。

直升機慢慢下降,到一定高度後,繩梯放下,狂風吹得它在空中瘋狂搖擺,瞧得翻譯和駕駛一陣心頭翻攪。

「伊先生……」翻譯員還想勸伊悔打消念頭,他已一溜煙爬下繩梯。

場面比好萊塢的動作片或災難片更驚險萬分,人類難以與大自然抗爭的定理在此時表現無遺。

但經過約半小時,伊悔打破了那項定理,他半翻半滾地跌落森林地面,等不及站穩,他急沖過去捉住那件在風雨中飄搖的白色襯衫。

「齊珞薰——」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衣服,但他下意識就是這麼喊。

「伊悔!」突然,左手邊不遠處傳來一個詫異萬分的聲音。

他緩緩轉過身,她就站在那里,拖著腳,搖搖欲墜的樣子。

她不敢相信會在這里看到他,原以為……今生他們再也見不到了。而她相信這是上天的懲罰,罰她意志不堅——逃避真心、來到日本。

可是他出現了,就在她眼前。

她剛剛才埋完那個夥伴,並把衣服綁在一根枯木上,以期日後有一天她若逃出生天,可以有記號依循,帶領那位仁兄的家人來找出尸體。

此時伊悔卻憑空出現在這座充滿絕望的悲劇森林中。

這是夢嗎?如果是,請不要讓她醒來。

縴弱的身體晃了兩下,她整個人往前一倒,神智快速抽離。

「珞薰——」伊悔拚命往前跑,趕在最後一秒將她昏迷的身體擁入懷中,緊緊地抱住,像要把她揉入體內,永不分離。

第九章

耳朵听著嚴鑼與醫生的爭執,一方堅持她的腿傷太嚴重了,最好截肢以保命,另一方卻死不答應,一名練武的人失去了腿,她要如何面對後半生?

生命不是只要活著就好,還要有尊嚴、夢想、快樂和幸福,才是一個完整的人生。

但伊悔什麼也不在乎,他只要齊珞薰是確實地存在著。

在森林里,當他接住昏迷的她,她的身體倒入他懷里瞬間,他發現,他多年的人生缺憾總算得到圓滿。

他抱著她,感覺到她的身體軟軟的,身上雖然散發著一股大概是多日未淨身發出的酸臭味兒,卻是她還活著的證明;他突然好感動。

然後,他把耳朵移到她的胸膛上,听到一陣強而有力的躍動,那是她的心跳。

從小,他就埋頭苦做人偶,像被什麼附了身,日夜渴望能做出一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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