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聳了聳肩。「決定權不在我身上。」
老板又喟了口氣。「我說個故事給你听。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也不是那麼久啦!大約是距今幾十年前,有個莫姓家族,不知是遺傳好、教育佳,還是老天爺特別恩賜,莫家的女孩全部才貌兼具。」
雖沒作聲,但程聞人卻悄悄豎起了耳朵。
老板續道︰「尋常人,容貌、才智、家世能得其一,便算了不得了,但莫家的女孩卻是樣樣俱全,說是天生的富貴命、人間龍鳳也不為過。可是你知道嗎?莫家的女人卻鮮少婚姻幸福、家庭美滿的。」
「為什麼?」程聞人的好奇心終於被挑起,再也無法裝作漠不關心。「既然她們這麼好,怎會得不到美好姻緣?」
「因為太好了。」
這是什麼話?難道還會有人嫌自己容貌太美、智慧太高、家里太有錢?程聞人連翻了三個白眼。
「你想歪了。」老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換個方向想,條件如此好的女孩,打小就被捧在掌心中,她會擁有怎樣的個性?」
「呃?」程聞人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一定很可怕。」他想到那些對他緊追不舍的恐怖千金。
「可怕倒不至於啦!不過她們卻是敢愛敢恨、激烈果敢,就像焰火一般,美艷而惑人。」
程聞人想像那種情景,腦中不期然浮現一幅畫面。「飛蛾撲火。」
「是啊!明知火焰激烈,非平常人可以親近,但它實在太美,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忍受得住、不撲向烈火?結果不言可喻,愚蠢的飛蛾永遠只有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而受到振動的焰火則越燒越烈,不知不覺間終於失控,蔓延成燎原大火,最後傷人亦自傷。」這就注定了莫家女子悲劇的一生。
听完老板的故事,程聞人一陣唏噓。
「原來小晴家發生過這麼多事。」難怪會養出她那樣的怪胎!只是……莫晴的性子又有哪點激烈了?她根本是個水漾人兒好嘛!「不過老板,小晴的個性跟你形容的莫家女子似乎有些出入耶!」
「慘了這麼多代,要還學不會改進,莫家的悲劇也只能說是自找的,怨不得人。」
「而小晴就是改進下的產品?」
老板點點頭。「為了磨掉莫家女子天生的烈性,現在的當家可是費盡苦心,小晴才懂事,便請人嚴加管教,後來又送到日本女子學校寄宿。你應該也听過,日本那種專門教導貴族女子的新娘學校,校規有多嚴格,小晴在那里待了十多年,回國後,她們又將她丟進公司,美其名為學習企業經營之道,其實是想籍著同儕的力量盡量抹消她的脾氣。」
「可憐的小晴,就這樣被磨了近二十年,她的個性要還能不怪,那才叫奇跡。」拜托,根本就矯枉過正了好不好?
「你這麼說也沒錯啦!」老板笑睇他一眼。「不過你憑良心說,小晴要不是這副既溫柔又古怪的性子吸引你,你會喜歡她嗎?」
可疑的紅潮再度肆虐程聞人的臉,他輕咳兩聲。「老板,听你這樣說,你應該早認識小晴了,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
「全說了,我還有好戲看嗎?」多理直氣壯的理由啊!
程聞人差點昏倒。好,指望惡魔做善事是他蠢,他認了。
「我要回飯店了,再見。」憤怒的心情已淡,現在他該回去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搶回佳人了。
「喂,那小晴呢?你不管她了嗎?」
「怎麼可能?我還指望娶她做老婆咧,豈有置之不管的道理?」
「不介意她比你有錢?」
「咳!」好尖銳的問題。他內心掙扎了一秒鐘。「我會習慣的。」雖然可能很辛苦,也許日後人們會叫他「莫先生」,而忘了他其實姓程;但多少苦頭都比不過失去她的生活痛苦,既然愛她,就要愛她的一切。
「哈哈哈……」老板仰頭大笑。
程聞人嘀咕一聲。「惡魔!」他真是衰斃了,才會認識這堆沒同情心的人。
要說程聞人機智過人呢,還是他對自己太有信心?
總之,莫晴的近況全給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打離開他後,她人生彷佛就失去了目標,雖不後悔,卻再也尋不回歡樂。
對於已發生的事實就要接受,她每天都這樣告訴自己,但每每看到新聞媒體、報章雜志報導程聞人的消息,那失去控制的眼淚就會忍不住泛濫成災。
他是真真正正在台灣成名了。
每一個看過幻境魔術團表演的人,都對他贊不絕口。
那是當然的,他一向比任何人都努力,成功自是指日可待之事。
所以在這次歷時三個月的巡回全台表演結束後,又有數不清的團體人士跟他接觸,企圖邀他再度演出,他有這些成績她一點都不訝異。
但是真正讓她不敢相信的是,他全拒絕了,理由是︰台灣這塊地方傷他太深,若非合約纏身,他早走了。如今,好不容易約還完了,他絕不願意再多留一刻。
他是在怪她嗎?怨她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但她全是為了他好啊!
只要她還留在他身邊,他就不會有好日子過,老佛爺和母親一定會持續找他麻煩,她不想……她不想有送他入土的一天啊!
所以她離開,走得遠遠的,只願他從此一帆風順、無病無災。
「別懷疑我對你的愛,它們從未改變過,只是我不能告訴你。」她對著虛無的天空說。只因要徹底斷絕家人的妄念,她一件有關他的東西也不敢留,滿月復相思唯有寄語清風,希望有傳到他心底的一天。
「可是大姊姊,你在這里說,程大哥听不見,又怎會知道呢?」一道稚女敕的聲音突然響起。
莫晴愕然回頭。「應兒?!」
「嗨!大姊姊,好久不見。」武應跟她打招呼。
「你怎麼來了?」打發走帶他進來的女佣,莫晴拉著他問。
「坐計程車來的啊!」武應說。
「老板知道嗎?」她怕這正值叛逆期的小男孩又玩蹺家的把戲。
武應搖頭。
莫晴要昏了。「你又離家出走?」
「誰叫姊夫不讓我來告訴你,程大哥今天離開台灣的消息?」所以他就跑啦!
「聞人……」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不可能啊!他不是還有一場表演,怎麼這麼快就要走?」
「因為主辦單位纏得太緊,把程大哥惹煩了嘛!他心情本來就不好,又被吵得火大,就決定毀約走人啦!」
毀約?那是多嚴重的事啊!「他怎麼可以這樣?」
「沒辦法,大姊姊走後,程大哥就每天生氣,他氣炸了,便什麼也不顧了。」
是她害的嗎?明明是為了不害他才走的,結果還是害了他。
「大姊姊,你要不要去送程大哥?他就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我……」她想啊!可又怕被家人發現會害慘他。
「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機會喔!」
最後一次?再不見就永別了?不——
「怎麼樣?大姊姊,你要去就得趕快,程大哥坐中午十二點半的飛機,現在都已經十一點了。」
「我去!」即使不能和好,她也要見他最後一面。「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去拿車鑰匙。」
「不必啦!我坐來的計程車還在外頭等著,我們坐計程車去就行了。」
搭計程車?也好,可以少留一些線索,以免家人找著理由又去刁難他。「好,我們快走。」她拉起武應的手就往門口跑。
莫晴太急了,沒發現小男孩眸底閃耀著詭譎的光芒。
他只是單純地來尋她一起去送程聞人上飛機的嗎?天曉得喔!
計程車飛快地駛離別墅來到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