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 第3頁

「要來的。」慕容痴心取出一把利剪,輕輕地剪開了靴底。

「向誰要來的?」芬兒問。

慕容痴心不說話,專心地拆著靴子。

芬兒無奈嘆口氣。「是忘記了?還是不知道靴子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慕容痴心說著,終于拆開了靴底,露出里頭靈巧的機簧。「果然是好機關。」

「小姐……」芬兒長吁。「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成天除了機關外、什麼也不管,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吧?也該找個男人嫁了,要不再過個幾年,成了老小姐,就沒人要你了。」想起娘親死前仍殷殷惦著小姐的終身大事,芬兒就覺得責任重大,非幫小姐覓門好姻緣,了卻娘親遺願不可。

慕容痴心默然不語,專心玩著靴底劍。

「小姐!」芬兒忍不住加重了口氣。「上個月有個獵人誤入谷底,瞧見小姐,大為欣賞,一直想再見小姐一面,不知小姐對他印象如何?」

「呀!」慕容痴心忽爾驚嘆。「想不到連這劍中都有機關,是子母劍呢!」

芬兒用力拍了下桌子。「小姐,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芳娘,給我一杯茶。」清雅的嗓音回答了一切。

「小姐!」芬兒挫敗地叫嚷。「芳娘是我娘,早死了,我是芬兒。」

慕容痴心立刻從善如流。「芬兒,茶。」

「小姐!」芬兒氣得橫眉豎眼。「你抬起頭,好好看我一眼,記住我,我是芬兒,芳娘的女兒,芬兒。」

慕容痴心依言抬頭看她。「芬兒,茶。」

滿心以為慕容痴心終于將她收進心底,芬兒愉快地回內堂倒了杯茶送到慕容痴心面前。「小姐,茶。」

「謝謝你,芳娘,放著就好、」慕容痴心淡言。

淚水襲上芬兒的眼。「小姐,你的眼楮到底在看哪里?你的心又放哪兒去了?芬兒服侍你也有一年多了,你就這麼不在乎我嗎?」

慕容痴心眨眨眼,深不見底的黑瞳中隱隱卷起一股漩渦。「你在說什麼?」

芬兒深吸口氣。「小姐,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眼前的人是誰?」

慕容痴心愣了下,她是……應該是她的貼身女侍,但名字叫什麼呢?

「芳娘。」記憶中,她一直是呼喚著這個名字,然後身旁一切瑣事便有人自動幫她打理妥當。

「小姐——」芬兒氣得跳起來、轉身沖進內室,再出來,她手中拿著一卷畫軸,攤在慕容痴心面前。「小姐,我若是芳娘,請問這畫中女子又是何人?」

「她是……」年近五旬的畫中人,五官端整、眉目慈祥,瞧來是恁般地熟悉,卻不復記憶,這……到底是誰呢?慕容痴心微微蹩起了眉鋒。

「記不得對不對?」芬兒暴睜著雙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啦!小姐,我和娘服侍你整整三年,想當初你偶然來到落雁谷,娘看你一名單身女子獨居谷中,心有不忍,就常常帶著我來照顧你,後來阿爹打獵時意外墜谷身亡,娘說是你拿錢出來幫阿爹辦喪事的,所以我們娘倆這輩子都要盡心盡力侍候你,娘和我都很努力啊!可是……小姐卻一點兒也沒將我們放在心上,整天只記掛著你的機關;芬兒決定了,從今天起要跟你絕交。」

慕容痴心一派安詳地注視著小婢女噴火的舉動。「那要絕交多久?」

「除非小姐能用心記住芬兒,否則芬兒就再不跟小姐好了。」小婢女氣鼓鼓地跑了出去。

「用心?」慕容痴心喃喃念著這兩個字。

「那是什麼東西?」唇角微撇、泛出一抹清冷的笑,淡然宛若鏡中月,美則美矣,卻是再虛幻不過的物事,永遠成不了真。

出生于赫赫有名的機關世家慕容府,女兒身與詛咒無異,因為不論女孩的能力有多強,終究無法傳承家業。

為此,娘親將她偽裝成男孩;生命中的前三年,她是慕容家的獨子,人人捧在手心中的珍寶,備受寵愛。

可惜紙包不住火,一朝秘密泄漏,她從雲端跌落地獄,變成再無用不過的一塊破瓦;娘親也因此失了恩寵,日夜咒罵著她的存在,若未生下她,娘親的好日子不會斷絕。

一年後,娘親瘋狂而逝,留下無所依靠的她輾轉流落至佣僕房與一干奴僕共同生活;及至六歲那年,她偶然顯露出制造機關的天分,爹爹才重新注意到她,並給予了她慕容家大小姐所應得之待遇。

只無奈好景不常,半年後的某一天,爹爹的九姨太生下了嘉容家真正的繼承人,她在慕容家里的地位再度一落千丈。

為了讓爹爹重將目光轉向她,她只得拼命地鑽研機關,以證明女兒身並未妨礙她在機關方面的成就。

然而這一回,她的努力卻給自己找來了一條死路;慕容家不容爭權奪位之事發生,因此盡避她並不奢想當家的位子,只願求來爹爹一個疼惜的擁抱,但令人眼紅的天分、壓過爹爹與弟弟的光彩,卻讓人無法忍受。

「痴心不除、慕容家危矣!」也不知是誰傳出這樣一段話,而爹爹信了;十六歲那年,爹爹拿刀殺進她房里,意欲了給她的性命,以保慕容家永垂不朽。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怔怔地看著爹爹高舉大刀劈向她的頸子。

許是老天憐她、也可能是她命不該絕,就在她將亡命于爹爹手中時,弟弟所住的別院起了大火,為保護幕容家的正牌繼承人,爹爹拋下她救弟弟去了。

而後,她怔忡地走出家門,不停、不停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路過一座山頭,遇見一群被馬賊們困鎖于機關陣里的官差,她出手救了那群官差,並協助他們破解機關,緝捕所有馬賊歸案。

接著,她又走了,從北到南、再從東到西,也記不清自己解了多少機關、幫助多少人建立機關陣;只知三年匆匆過去,她身邊的人一批換過一批,有人愛慕她、有人欲拜她為師、有人想聘請她為專屬的機關師,她都沒答應,只是茫茫然地活過一天又一天。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慕容痴心」之名也在不知不覺中響遍了整個北原國,不久就連爹爹也聞風而來,她大喜,以為爹爹終是疼她的、特地來找她回家。

想不到爹爹卻是來警告她的,他給了她兩條路選,要嘛重回慕容家,一生輔佐弟弟,不得跨矩,否則便將她立斃于掌下,也省得哪一天她忽爾興起,另立爐灶與慕容家爭鋒。

這一瞬間,她只覺得好笑,成名百年的機關世家慕容府竟懼她一名小女子至此,不感到丟臉嗎?

心死了,她告訴爹爹,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二條路她都不願選;她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想殺她的人就來吧!

結果爹爹反而怕了,而她也就繼續流浪,直到三年前,她來到「落雁谷」,便在此地定居了下來。

偶爾有人誤入谷地,受狂風所侵,她會將他們送出去,那些人稱她為「救命恩人」,但他們也會因為幾兩賞銀而將她出賣給那些對她有所圖謀的人。

「人心難測」是她活了二十二年以來唯一得到的真理;她不懂娘親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失寵全數歸罪于她的出生、也不明白爹爹為何痛恨她這個女兒若克敵、更不了解那些口口聲聲將她夸成救命活菩薩的人怎會因為些許的利益出賣她……太多太多的疑惑積沙成塔,終于使她封閉了知覺。

然後,不知從何時開始,慕容痴心成了一個沒有七情六欲、沒有心的女人——

第二章

等不及金陽喚醒大地,袁青電在雞鳴時分便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容造訪了慕容痴心的家;只要一想到當她發現他這位贈靴公子在天未大亮時便上門討靴的表情該是如何的驚愕與詫異,並且從此將他的身影深烙心底,他就興奮得直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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